作者:墨子白
女帝忙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祭司摇了摇头,“陛下还是打消那个念头吧,墨容麟命不该绝。”
女帝沉默下来,来回踱着步子,有些无奈的道,“他是朕的外孙,朕何尝想要他的命,可他不该姓墨容。”
大祭司盯着眼前白烟袅袅的熏香,缓慢的道,“人已经送过去了,看他的造化吧。”
第六百二十八章将幸福拱手让人
礼亲王信步走进承德殿,郝平贯满脸堆笑上前打千儿:“哟,礼亲王来了,奴才给您请安了,皇上正等着您,快请进吧。”
礼亲王寒喧了两句,撩了袍子往里走,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连汗毛都竖起来了似的,他惊得扭头一看,是宁九,一身黑衣隐在柱旁,不留神还真没注意。
对皇帝身边的人,他向来客气,笑着道:“宁大人怎么站在这里,吓本王一跳。”
宁九面无表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爷怕什么?”
礼亲王:“……”宁九再横,也不过是个二品大员,他可是堂堂亲王,王孙贵胄,这小子八成是吃了豹子胆,怎么敢这样跟他说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宁九连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他这个亲王又算老几?罢了,惹不起躲得起,没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可宁九那寒气森森的目光是怎么回事?跟要吃了他似的,他们之间没仇吧……
礼亲王顶着后背的寒意快步走了内殿,宁九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郝平贯叹了一口气,低压了声音,“小九啊,你别这么瞪着礼亲王,当初是你先撂的手,不能怪绮红,更怪不着礼亲王。”
宁九跟没听到似的,什么反应也没有,郝平贯摇了摇头,转身出去。
贾桐说礼亲王老了点,其实并不太恰当,礼亲王比皇帝大不了几岁,因为成亲早,家里妻妾多,孩子生得早,长子今年十六,眼瞅着要订亲了,可做老子的心思还活泛着,原先就瞧上了绮红,皇帝那时侯还是楚王,没同意,如今楚王成了皇帝,绮红年纪也大了,再提这事,皇帝松了口,说只要绮红自己愿意,他乐意成人之美。
宁九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可这事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还是那天贾桐告诉他,他才知道的。
绮红是御前茶水上的,每日两人总要打照面,偶尔目光交错,均是波澜不惊,就跟以前在楚王府时那样,是平淡如水的关系。除了御前几个老人,没有人知道他和绮红曾经有过婚约。
说起来,这桩婚约毁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各有各忙,两个人又是闷葫芦,都不主动开口,一里一里便隔得远了,就跟没那回事似的。皇帝还算仁义,百忙之中抽空问过他,他犹豫了一下,回绝了,说自己已经没了成亲的心思。
他不知道皇帝有没有问过绮红,但事情就这样淡下来,不了了之了。
绮红奉了茶进去,经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他们象安静的水流,有着各自的方向,宁九的余光里,那道婀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里,他垂下眼帘,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等她再出来时,眼角眉梢似乎带了喜色,衬得那张终日寡淡的脸有了生机,她步履轻盈,人过去了,幽兰的香气还残留在他周围。
宁九不觉咬了咬后牙槽,转身跟了出去。到了廊上,他看到绮红进了值房,于是又跟进了值房。
值房里不止绮红一个,还有月桂和小福子,三人正在说话,他冷不丁闯进去,象是带进去了一阵寒风,屋里的三个人都抬起头来看来,一脸诧异。
月桂知道一点内情,对小福子说,“我要到内务府去一趟,东西太多,你去搭把手。”
小福子哎了一声,“姑姑要去拿什么,打发我跑一趟得了,您就甭去了。”
月桂扯着他的袖子往外拖,“我去瞧瞧绿荷姐姐,赶紧走吧。”
他们一走,屋里的气氛就沉闷起来,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不吭声,绮红耐不住,起身往外走,无奈宁九堵在门口,她过不去,只好说,“宁大人,请您让让。”
宁九不让开,也不说话,低头看她,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她了,从最初的故意躲闪到后来视而不见,再到现在的淡然处之,他以为自己做到了。现在人就在跟前,只要轻轻一搂,她就会跌进他的怀抱,他没有那样做,可光是想一想,心里瞬间泛起了悸动,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他有些无措。
半响,他开口,声音低沉,“你同意了?”
绮红抬头,神情不解:“什么?”
“同意……嫁给礼亲王?”
绮红低下头,良久才嗯了一声。
宁九觉得一口气滞在胸口,闷得他无所适从,喉咙咽了又咽,艰涩的问:“决定了?”
绮红没吭声,点了点头。
宁九一脸默然,转身从屋里出来,他一路走,沿着花径走到御花园的后墙边才停住,吁了一大口气,气是出来了,可心里那股密密麻麻象针扎似的疼痛却绵绵不绝。
原来知道她要嫁人,心还是会痛的。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是他太荒唐,太怯弱,将触手可及的幸福拱手让人。
白千帆出事后,他一直跟在墨容澉身边,目睹了他所有的悲痛和哀愁。当在屋里关了三天三晚的墨容澉走出门口的时侯,两鬓的白发让他无比震憾。
他一直视墨容澉为楷模,任何事都向他看齐,甚至无意识的模仿他的习惯与爱好,可是这样厉害的人物,竟然被情摧毁成如此模样,他震憾之余,对感情一度产生了畏惧,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墨容澉在他心里永远是排第一的,说不出是故意还是无意,总之对绮红他慢慢淡了下来。皇帝要做孤家寡人,他便孑然一身,以示忠心。
他从未想过绮红要嫁人,他以为绮红会和他一样,长久的驻扎在深宫里,一天天这么过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女人和男人毕竟不同,岁月催人老,人人都害怕艾发衰容,人老珠黄,所以嫁人是唯一的归宿,能进亲王府,是绮红的福气,听说礼亲王很重视这门亲事,按规矩,亲王可配有一位嫡妃,两位侧妃,三位的庶妃,余下的统称夫人。礼亲王成亲早,妃位早已经满额,为此,他特意求了皇上,额外补了一个庶妃的位置,虽然不上宗人府的玉碟,但若是诞下男孩,还有希望往上抬一抬。
他打听过礼亲王,为人还不错,想来不会亏了她的。这样的归宿不算坏,他应该感到欣慰,可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第六百二十九章情报站
十月的西北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染白了山头和屋顶,长廊上一行行的红灯笼映着白雪,份外妖娆。
原本充满西北风情的驿站被史莺莺彻底改造成带有江南风味的客栈,细微之处可见娟秀雅致,最有特色的便是这成串的红灯笼,屋前屋后随处可见,晕在橙色的光里,粗犷的西北汉子仿佛也面目柔和了许多。
华灯初上是驿站最热闹的时侯,很多过往商队天黑前赶到这里来打尖,大家慕名而来,因为这里有一个漂亮又风趣的老板娘,跟她说笑几句,扯几句闲聊,旅途带来的枯燥乏味一扫而光,在她热情的招呼声中坐下来,喝一碗火辣辣的老白干,身子暖了,心也热了,再配上几碟可口的下菜酒,置身于喧嚣的氛围里,让人误以为到了江南繁华的酒楼。
手脚勤快的小伙计肩头搭着雪白的抹布,在人群里穿梭不停,端菜倒酒收拾桌子,不时还抬头吆喝几声,在这里,你永远感觉不到冷清,只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暮色沉下来的时侯,大厅里已经空无虚席,每张桌边都围坐得满满的,不是一起的也搭伙坐,聊几句便成了朋友。
史莺莺站在柜台里,看着这热热闹闹满满当当的大厅,喜笑颜开,人多生意好,生意好银子挣得多,以前月末杜长风才到千叶城往银号里存钱,现在每隔半个月就得跑一次。
一个长得矮墩的商人提了个包袱走过来,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金牙:“史老板,你上回要的香精油,我带来了,你瞧瞧。”
史莺莺看他把包袱在柜台上打开,露出青玉的瓶子,大约有十来瓶,颜色各不相同,瓶子密封得好,隐约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她拿起来仔细看,“是南原的吗?”
“你放心,正宗南原的货,我蒙谁也不能蒙你史老板啊。”商人拿起一瓶揭了盖子,“你试试手感,和东越达蒙的货完全不同。”
史莺莺用小指甲挑了一点搁在手背上轻轻抹开,果然细腻柔滑,淡淡的香气丝丝绺绺弥漫开来。她开着驿站,见识颇广,知道货没错,把每一瓶的封印都仔细看了看,嘻嘻一笑,“我是不懂货的,但我相信你马老板,就按咱们先前说好的价格吧。”
马老板手一挥,“我就喜欢跟史老板做买卖,说实话,为了这批货,我还搭上了一点交情,但是为了史老板,值得。”
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清,彼此皆大欢喜。
史莺莺把一瓶瓶香精油收进抽屉里锁好,对她来说,这不是香精油,是一个个银元宝,南原的香精油在东越内地奇货可居,多贵都有人买,她当然不会自己跑买卖,只赚个中间差价,慢慢的,她成了某些商人眼里有大能耐的人,别人搞不到的东西,她能搞到。她主业经营驿站,副业做各种紧俏商品的中间商,也很有赚头。
杜长风过来瞟一眼,撇撇嘴有些不屑,“你一个女人家,怎么什么人都能攀上交情,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开门迎八方,来的都是客,除了你,谁会说闲话?”
杜长风哼了一声,“我提点你是为了你好,史老板。”
“有劳你费心,杜老板。”
每天他们俩个若不抬杠几句,好象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但打嘴仗,杜长风永远不是史莺莺的对手,他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余光一闪,看到一个人从外头进来,忙丢下史莺莺迎上去。
那人熟门熟路的上了楼,进了雅间,杜长风亲自端了茶进去,微微一笑,“李将军。”
来的正是李天行,他养好伤后,一直呆在西北,这座驿站便是他带人建起来的,杜长风接了手后,他也常来常往,两人相当熟悉。
“怎么样,最近可听到什么消息?”
杜长风低头倒茶,西北的大叶茶香得浓郁,褐色的茶汤清亮,入口微涩,回味却甘,最是解渴。
“没什么可疑的,”杜长风把茶递过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蒙达的散兵还在边境游荡么?”
李天行哈哈一笑,“蒙达不足为惧,西北门户,本将军自会替皇上看顾好的。”他顿了一下说,“由西向南,小国众多,环境颇为复杂,皇上在此开设驿站,实在是高瞻远瞩。”
杜长风笑了一下,“属下当初也没想到皇上的用意,他老人家是有远见的人。”
墨容澉在此开设驿站的目的,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里明为驿站,实际是东越在整个西北的情报来源处,主要针对蒙达,毕竟蒙达兵强马壮,不容小觑。
驿站大,走南闯北的人多,总有各种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些看似普通的消息微加关联,再仔细磨琢分析,便成了有用的情报,分轻重缓急,由驿官以不同的方式传往临安。
“对了,有个人麻烦将军查一查。”杜长风起身走到窗边,借着外边的灯光,看到后院里有人弯着腰码柴堆,抬了抬下巴,“就是他。”
李天行过去看了一眼,“他是谁?”
“他叫蓝霁华,是个江湖剑客,身手了得,在大漠里救过我和莺莺,后来便一直留在驿站,帮着做一些粗活来抵吃住,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说是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但我总觉得他有些怪。”
“你怀疑他是奸细?”
“不好说。”
“你觉得他哪里怪?”
“他使剑出神入化,说他是剑客,也不为过,但他身上有一种……”杜长风想了想,“不同寻常的气质,象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一些细微之处他刻意掩饰,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天行看着院子里那道修长的身影,沉吟半响,“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蓝霁华。”
“姓蓝,”李天行摸了摸下巴,“东越姓蓝的人不多,西北更少,”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我在西北混了大半辈子,倒是听说过南原的皇族姓蓝。”
“南原皇族?”杜长风微皱了眉,“就是那个盛产香精油的神秘小国?”
李天行哈哈一笑,“连南原盛产什么都知道,你也不算孤陋寡闻。”
“哎,”杜长风无奈的摇头,“莺莺最近正同跑南原的商队打得火热,一小瓶香精油,她能赚五两纹银。成天在我耳边唠叨,我能不知道么?”
第六百三十章准采选
十月的临安还不算冷,仿佛在努力拖住深秋的尾巴,一连几日都是晴好的天气,然而金色的阳光也留不住枝头所剩无几的叶片,半黄绿的叶子在风里要坠不坠,最后还是飘落了下来,软绵绵的趴在地上,象被人遗弃的可怜虫。
虽然是晴好的天气,禁宫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瑞太后自中秋过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渐渐的就卧床不起了,每天床前围着一群太医,但是都束手无策,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太医们个个如履薄冰,总觉得脑袋离开脖子的日子不远了。魏仲清私下里同皇帝说,太后这是心病,哀思进了脾肺,滞气郁结,一日一日,最终只会如油灯枯尽,所以心病还得心药医。
皇帝知道瑞太后的心病是什么?无外乎就是皇家子嗣,大约也气他说话不算数,还有中秋的时候,驳她的面子,把修元霜赶出宫去,总总堆积在一起,便发酵成如今这样。
快两个月了,原先富态雍容的瑞太后如今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皇帝每日去瞧她,都觉得心里扯扯的疼。病床上的瑞太后已经没有精神再逼他了,很多时候都是在沉睡当中,皇帝看着被子下的一把骨头,不由得鼻子发酸。他知道,是时候做决定了。他不想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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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龙椅上,望着从窗棱射进来的一束阳光愣神,可底下的朝臣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可他们的一言一行,全落在他眼里,稍有差池,皇帝的目光便会转到他们身上。
该议的都议完了,都察院御史蔡安和左右看了看,跨出了队列,老生常谈。“皇上,臣恳求再议采选一事,眼看就到年底,今年再不采选,良机便要错过,皇上圣烛高照,深知储君乃江山社稷安稳的首要,为了东越千秋万代,皇上,您就听老臣一句,采选吧……”
上次他闹得皇上大怒,差点就被秋后问斩,可他心里有数,若皇上真为采选的事杀他,朝廷上多少大臣会寒心?皇上是明君,当时恼怒,让他吃了苦头,可事后必会放了他,果不其然,不出几日,他就被放了出来,大难不死后,他的胆子越发大起来,隔月余便要提一提,大不了在鬼门关再走一遭,他是忠臣,食君禄,分君忧,尽的都是本份,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要对得起皇帝。
本以为又会象前几次一样,皇帝对他的谏言不加理会,或是拂袖走人,没想到,高坐上的皇帝居然淡然的说了声:“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