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她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你若是真上当,就不是墨容澉了。况且,没有强大的国力,仅凭一些歪门邪道,想以弱胜强,不是异想天开么?女帝疯,我可不疯。”
“你一开始就没想颠覆东越?”
“我的仇人是墨容渊,他死了,我心愿已了,虽然身处南原还改了姓,我也不想将来去阴曹地府没脸见祖宗。”
皇帝默了一下,“麟儿能安全回来,想来定是你暗中周旋……”
尉迟文宇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我挺喜欢麟儿,不怕告诉你,他在南原还叫过我做爹,他很厉害,小小年纪已经令女帝有了危机感,将来肯定比你强,虽然中间出了点岔子,最后还是平安回来了,我也算对得起她娘亲了。”
“既然是这样,你娶千帆也是假意……”
“这个倒是真的,”尉迟文宇歪着唇,笑得不太正经,眼神却是相当认真,“我是真的动了要娶她的念头。反正是你们墨容家先对不起我的,就当是给我的补偿。”
若是平时,皇帝肯定一拳打花他的脸,可现在,他只是默然的坐着,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而这个结尾,实在让他……心情沉重。
“文宇,你还有什么想让我办的么?”
“这声文宇,让我想到了从前,”尉迟文宇笑起来,眼里却渐渐起了水光,目光变得幽长,似乎沉浸在当年回忆当中。
皇帝也没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各自想着年少轻狂的那些时光。
半响,尉迟文宇问,“我们打过多少场架?”
“没数过,反正不少。”
“不会有人超过我了吧。”
“不会。”皇帝深深的看着他,“除了你,没人敢和我打架。”
尉迟文宇笑得咳起来,拿帕子掩着嘴,松开的时侯,赫然染着腥红色。
皇帝心一紧,“你别说这么多话,歇一会。”
尉迟文宇摇摇头,“没时间了,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见了也是掐架,小时侯是这样,长大了也没变,象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真少。反正要死了,有些丢脸的事不妨告诉你。虽然那时侯咱们都以墨容渊马首是瞻,但我心里真正佩服的是你。”
“我这个人,生来太自负,总以为你是靠着身份压我一头,你做什么,我都不服气,可是后来你去了军中,舍弃了荣华富贵,长年累月随军奔波,操练,打战,连过年都没有回来,一个皇子甘愿清苦寂寞镇守边关,那时侯我就知道,你比我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可我尉迟小将军最要面子,心里认输,嘴上从来不说。”
皇帝笑起来,“我知道。”
“你知道?”
“那年我回京述职,你嘲笑我黑得象块木炭,可转眼你就在烈日下练了半天拳,还偷偷问小六,脸有没有变黑?”
尉迟文宇哈哈指着自己的脸,“天生丽质难自弃,南原日照那样强,我依旧没有黑。下辈子还是投胎做个女人的好。”
两个人都笑起来,笑声爽朗,毫无芥蒂,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还是青衫少年不识愁的年纪,他们性格脾气相反,一个爱穿深紫衣袍,沉默寡言,一个喜欢着白色,嬉笑怒骂,在一块就斗,相看两相厌,却永远有他就有他,一个人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听说族里给你过继了一个儿子?”
“是,”尉迟文宇已经越来越虚弱了,青白的脸色透着虚虚的笑意,“总不能在,我这里断了香火。”
“朕明日就下旨让他世袭你的爵位,”皇帝顿了一下,“朕会看着他长大。”
“多谢你,”尉迟文宇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最后,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的声音已经低得快听不清楚,皇帝凑过去,听到他断断续续的道:“这一生,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但我能,能为了她死,你却没有,这个机会,因为这个,她会记得我,记得我一辈子……”
皇帝把脸扭到一边,低低的笑骂了一句,“你这个疯子!”
“我是个疯子,我把自己,玩死了……”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告诉她,解香蛊的方法,只有我,我死了,她才能得,得到自由……”
第八百零八章改密函
等了许久,那扇紧闭的门才打开,皇帝面无表情走了出来,外头站满了尉迟一门的族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焦虑的,甚至忘了向皇帝行礼。
停了多时的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望着灰暗的天空,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准备后事吧,按公爵等级操办,宫里会来人督持,走的那天,朕要亲自送他一程。”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不敢大声哭,低着头,饮泣吞声。
天边有雷滚过来,由远及近,沉闷压抑,一道闪电划长空,照亮地上跪着的乌泱泱的人群,雨势渐大,强劲的风席卷而来,跪在走廊上的人衣裳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但是没有人愿意挪动一下,他们就象风雨中的坚石,守着屋里永远沉睡过去的尉迟文宇。
白千帆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梦到了尉迟文宇,他站在云端,而她在地上,仰头看他,他一身白袍,衣袂飘飘,俊逸得象要乘风归云的仙人。
他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笑得很儒雅:“囡囡,我走了,你自由了。”
她因为那个称呼不高兴,对他板着脸,“说了不许再这样叫我。”
“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叫了,珍重。”说完,他转过身子,云层掩上来,渐渐隐去他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追上去,“哎,你别走,你还没有给我解香蛊……”她一路追,脚下一踏空,掉下万丈悬崖,把自己惊醒了。
睁开眼,账子挂在龙凤钩上,皇帝坐在床边,直直的看着她,目光有些奇怪,就象不认得她似的。
白千帆揉着眼睛坐起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皇帝起身坐到床沿上,一声不吭把她抱过来,交颈而拥,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低沉沙哑:“尉迟文宇走了。”
她有些奇怪,“走去哪了?他不是回家了么?”
皇帝的手臂慢慢收紧,“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奇怪,我刚才还梦到他了,他向我告别,说他走了,还我自由。我去追他,结果一脚踩空,就醒来了。”
皇帝越箍越紧,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白千帆心里有些不安,她了解皇帝,轻易不感情外露,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她轻抚他的背,“出了什么事么?”
皇帝没有回答,白千帆突然察觉到肩头有微热的濡湿透过薄薄的衣裳,她心一跳,用力推开皇帝,抖着声问,“倒底怎么了?”
皇帝站起来,背过身去,良久才道:“我刚才说了,文宇走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让白千帆脑子一炸,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挽起衣袖来看,右胳膊上光滑如初,那个小疙瘩消失不见了。
白千帆再愚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嘴里喃喃道:“他骗了我们,对么?他死了,才能解我的蛊,对么?”
皇帝平复了一些,“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用最高规格厚葬他,走的那天,你和我一起去送送他吧。”
白千帆趿鞋下床,“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皇帝拦住她,“不早了,明日再去吧。”
“不,我现在就去,我想看他最后一眼。”
皇帝默了一下,“好吧,我叫人送你过去。”他取了外袍给白千帆穿上,“他不喜欢你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别让他走得不安心。外面下着大雨,自己小心些。”
“我知道。”白千帆伸手套进袍子里,低头看皇帝给她腰上系绦子,“你不陪我去么?”
“我不去了,”皇帝垂着眼帘,“你陪他一会子就回来。”
白千帆走了,皇帝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到书房去,也没叫人,自己铺了纸,提笔写了一封密函,扬声唤宁九。
宁九没进来,进来的是郝平贯,“皇上,绮红刚刚肚子痛,宁大人过去了。”
皇帝哦了一声,“要生了么?”
“应该还没有,魏太医说要八月才生,没这么早发作的,所以宁大人才急了。对了,刚刚太子殿下来找皇上,皇上说不许人打扰,奴才照实说了,殿下说他呆会再来,您看要不要请殿下过来……?”
“他找朕有事?”
“这个……奴才不清楚。”
“不必传了,朕去瞧瞧他。”
皇帝随手把密函压在镇纸下,提步走了出去。
他刚走,一个小身影立刻跑到书桌前,拿起那封密函打开,密函是发给李天行将军的,上面只写了一行字:秘密潜进南原,杀女帝!
小太子看着那行字,眼珠子转了转,提了笔正要蘸墨,有人走了进来,他抬眼一瞟,吩咐十七,“到外头给爷放风去。”
十七没动,“殿下,这是皇上的书房,您无权这么做。”
小太子眼睛一瞪,“警告你,别惹怒了本殿下,孤是个记仇的人,等将来孤当了皇上,定要百般折磨你。”
四喜在边上小声劝,“十七,你搞搞清楚,殿下才是咱们的正主子,你听殿下的准没错,快去外头守着。”
十七名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四喜机灵,忙上前准备笔墨伺侯,小太子摆摆手,“不必,孤就写一个字。”
他提笔在“杀”字前面小心翼翼的添了个“不”字,这句话就成了:秘密潜进南原,不杀女帝。
四喜有些奇怪:“殿下,您不是说南原女帝是个老妖婆,您恨她么?”
小太子冷冷一笑,“父皇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这么早让她死太便宜她了。”
“可您这么添字,这话就不通了啊,既然不杀,为何要潜进南原?”
小太子捧着密函,轻轻吹着墨迹,“管他呢,看不懂更好,先留她一条狗命,到时侯小爷亲自收拾她。”
他把密函重新折好,压在镇纸下,带着四喜悄无声息溜出去。
两个月后,这封密函快马加鞭送到李天行将军手里,他打开密函,一眼就看出来有问题,先不说意思不通,那个被挤在中间的“不”字一看就是后加上去的,且不是皇上的笔迹,这封密函明显被篡改过。
可是谁有胆子敢篡改皇上的密函?
李将军不敢胡乱猜疑,终究没下命令,而是写了一封信,将密函夹在里头,原封不动的又送了回去,密函重新被送回的结果可想而知,小太子生平第一次挨了打,只是这一闹,皇后娘娘便知道了事情原委,她一句话也没说,但皇帝也没有再往西北下命令。杀女帝的事情就这样搁浅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八百零九章怎么突然就胖了
白千帆到尉迟府的时侯,尉迟文宇还没有收棺,安静的躺在床上,因为中毒的缘故,他的脸呈浅青色,皮肤光滑细腻,灯光下象青玉的质地。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奶娘说,喜欢笑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因为他心里有阳光。我觉得,你心里就有阳光,皇上说你不喜欢我哭哭啼啼,所以我不哭,我笑着跟你说话。”她咧着嘴,努力让笑容更灿烂,眼角的泪却猝不及防的落下来,象窗外的雨,滴滴嗒嗒,连成一串珠子。
“整件事情,你是帮凶,可我没有恨过你,真的,在南原的那些日子,陪在我身边的人始终是你,你彬彬有礼,进退有宜,不唐突,不冒进,你关心我,逗我开心,还把点点送给了我,在我眼里,你是个好人,只是咱们遇上的时间不对,所以我注定是要辜负你的。”
白千帆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咧嘴笑,“小时侯,奶娘看我的眼神总是很怜悯,仿佛我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可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因为有她,有大哥哥,有皇上,这一路走来,我遇到太多太多的好心人,找回了亲阿哥,还有你,在那个陌生的国度,你给了我太多的温暖,虽然我不说,可心里是记着的。尉迟文宇,你做我的哥哥吧,逢年过节,我给你烧香烧纸钱,给你供长生牌位……”
门外的尉迟族人依旧安静的站着,他们有些奇怪,皇帝在里面陪了那么久,是因为他们是儿时的玩伴,感情与旁人不一般,可皇后怎么也在里边呆那久?况且,床上躺着的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啊……金枝玉叶的皇后不害怕么?
门开了,皇后走了出来,眼睛微红,眸光泛着水雾,嘴角却是弯着的,这样怪异的表情让大家都有些诧异。
“尉迟文宇是我义兄,一定要好生操办后事。”
尉迟宗华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不知小侄与娘娘何时结了金兰?”
“刚刚在屋里,我认了他做哥哥。”白千帆回头看了一眼门:“我先回去,出殡的时侯,我和皇上会送他。”
第二日,皇帝下旨追封尉迟文宇为一等护国公,身后事以公爵的规矩操办,七日后护国公出殡,送葬的队伍连绵数里,其隆重程度与皇族相差无几。百姓们皆出家门驻足观望,令人奇怪的是,队伍从尉迟府开出来,并没有往城门口去,而是东去,在禁宫前面的金盛大道上缓慢绕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