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宁九面无表情,半响却是嗤了一声。
贾桐问:“你嗤什么?”
宁九不作声,转过脸去看别处,只当没听见。正因为是情种,所以王爷现在才这么苦恼,喜欢上仇人的女儿,觉得对不起皇甫小姐吧。
墨容澉近段爱喝酒,随身总带着一小瓶,到了皇甫珠儿坟前,他往石阶上一坐,拿了酒瓶子仰头就喝,三年了,珠儿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努力的想记起来,脑子里却总浮现出一张巴掌大的脸,一双乌沉沉的眼,头上的发髻歪歪斜斜……
他极怒,一拳打在石阶上,花岗岩的石阶坚硬如铁,他的手被反弹的力量震得生疼,他自嘲的笑了笑,知道疼就好。
珠儿死的时侯,他在外沐血杀敌,等得到信赶回来,却只剩了这个坟堆,当时就是个凸土包,连碑都没有,是他后来把这里慢慢修建成形,有了坟莹的样子。
他十五岁订的亲,珠儿十三岁,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皇甫仁是当朝大学士,太子的恩师,门弟显赫,先皇病重时,朝廷内外一片混乱,他被派遣在外,对京城的消息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太子谋反,等不及要逼位,大皇子带兵镇压,把先皇从太子手里抢了出来,给他发加急书信。
等他带兵赶到的时侯,大局已定,先皇临终前有手谕,传位给大皇子,当时有朝臣在旁边,这事做不得假。
太子自然不服,领了兵镇在城门外,叫嚣着要进宫,是他临危受命,和叛军决一死战,保住了临安城,太子战死,他荣升兵马大元帅,成为皇帝的左右臂。等那段混乱过去,他才知道先皇临终前最后一道旨意,竟是将皇甫大学士满门抄斩。想来是恨极了这些狠子野心的外臣。
从领旨到颁旨,都是白如禀经办,他却是不信的,认为整件事都是白如廪在搞鬼,原先大学士就和白丞相不合,这次借了叛乱之事,白如廪索性彻底解决了皇甫大学士。
他是有功之臣,一边升官进爵,一边却是未婚妻惨死。当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加上时局不稳,他索性将这些事扔在一旁,继续平定叛乱,悉心辅佐皇帝大业。
从那时侯起,他便将白如廪视为仇敌,用来寄托他的一腔恨意,这一恨便恨到了如今。
天色渐晚,他把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撑着身子站起来,骑着马往回走。
进了府门,到了二道门下马,郝平贯侯在那里:“王爷,您回来了。”
他唔了一声,下马,随口问道:“王妃过来了吗?”
郝平贯一愣,不知道怎么答,无声的摇摇头。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往里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谁让你来的?
郝平贯琢磨上了,王爷下意识的问王妃,证明他还是想着王妃的,说不定只是口头上的逞强,心里不定怎么惦记,爷儿们嘛,好面子,他这个当奴才的,得给王爷找台阶下,再这么下去,可真不成了。
这两日,怀临阁就跟冰窟窿似的,冷得人心里发颤,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生怕出半点差错,楚王爷不是个好侍侯的人,心情好的时侯,什么都好说,心情不好,那就是撞山头上了。他一回来,整个怀临阁便变得格外清静,走路说话都不敢闹出动静,唯恐招了他厌烦。
郝平贯寻思着,要不明儿个叫王妃过来试试,小夫妻嘛,哪里还真能记上仇了。
第二天,他巴巴儿去揽月阁请安,白千帆是个没心没肺的,不让她去怀临阁,她就不去,自个在揽月阁里呆着也挺好,见郝平贯过来,倒是很高兴,“大总管来了,吃米糕,我和月香月桂一起做的。”
郝平贯在心里暗自叹气,他那边都火烧眉毛尖了,小王妃却好跟没事人一样,也不问问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谢王妃赏,”郝平贯看都没看那碟米糕:“王妃今儿个过去吗?绮红做了新的点心,等着王妃过去尝味道。”
“那敢情好,”一听是试吃,白千帆来了兴趣,兴冲冲往外走,走了两眯又停住:“大总管不是说王爷最近心情不好,让我少去吗?”
郝平贯有些心虚,他总不能说拿小王妃做试探,成了还好说,万一不成呢?害得小王妃遭殃,可一想到怀临阁里那水深火热的日子,他还是厚着脸皮说:“总不能一直不好,兴许现在王爷的心情好了呢,昨儿个还问起您。”
“是吗,问到我了,”白千帆高兴起来,“还等什么,赶紧的走呀。”
于是这一天,墨容澉下朝回到府里,刚进二道门就听到里头咋咋呼呼的声音,他眉头一挑,心一跳,知道是谁来了。
郝平贯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见他有一瞬间的眉目舒展,知道自己这事没办错,正想说几句拍马屁的话,墨容澉却突然沉了脸,大步流星走了进去,他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墨容澉进了院子就看到白千帆在踢毽子,绿荷在一旁替她数数。阳光下,小丫头踢得很轻盈,脸色红晕,眼睛随着毽子上下看着,都不敢错眼,头上的发髻跟着她的身子一抖一抖,很是得趣。
绿荷看到墨容澉进来,赶紧敛神行礼,白千帆这才停下来,扬着小脸笑盈盈上前来问好。
墨容澉看着她那副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凶神恶煞般的吼:“谁让你来的?再进来,本王打断你的腿,滚,滚出去!”
这一通怒火发得,所有人都跪下了,白千帆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也倒在地上,她都快被他吼得吓晕过去了,从认得到现在,他还没对她发过这样大的火,那双眼睛瞪起来,就跟要吃了她似的,
见她跪倒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墨容澉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又吼,“还不滚,等着本王踹么?”
白千帆一听,还是保命要紧,也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跑了,两个丫环也跟着逃命似的追上去。
到了揽月阁,白千帆仍是惊魂未定,小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捧着一杯热茶喝了半盏,方稍稍平定了些。
太可怕了,楚王爷真是太可怕了,往日里的温和全然不见,又变回他们初见时那样冷冰冰,不,比那时更可怕。那一声吼,她胆子都要吓破了。捂着胸口狠狠揉了两下,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还在为马*的事生气吗?他的气性可够长的,确实心情不好,既然这样,她就不去怀临阁了,免得戳在他眼窝子里,自找没趣。
白千帆主仆三个是逃离了,可怀临阁里其他人依旧跪倒在地上,一片惨兮兮。
最害怕的是郝平贯,是他唆使白千帆过来的,王爷要找麻烦,首当其冲就是他。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跪着,等墨容澉发落,他却站了一会,弯腰捡起白千帆踢的那只毽子,一言不发的进屋里去了。
他一进去,大伙儿这才松散了些,纷纷起了身,主子没示下,就是不罚了。
郝平贯尤其觉得庆幸,本以为至少得挨一脚心窝子,没想到免了。
等他悄悄儿跟进屋里的时侯,墨容澉的脸色相当平静,那只毽子摆在案头,他躬了身子,“爷,让绿荷服侍着沐浴吧。”
墨容澉嗯了一声,唤道:“上茶来。”
“是,奴才这就去。”郝平贯退了出去,觉得很不解,王爷的态度太奇怪了,好象发了一通火后,身上的戾气都消掉了,也没有那么冷冰冰了。
等他奉了茶进来,墨容澉象是随意的问:“庄子上的收成怎么样?”
郝平贯恭谨的答:“今年风调雨顺,刚收了一茬,插了殃,长势不错。收成肯定比往年好。”
墨容澉听了也没说话,自顾自的喝茶,过会子把杯盅搁下,起身去沐浴了,郝平贯目送他离去,感觉怪怪的,天天寒着一张脸,今儿个舒展了,他还有些不习惯。但他想,八成还是跟小王妃有关,她来了,王爷虽然发了火,可没把火气撒到他们头上,而且撒完就雨过天晴,对他们来说,这是好事。
接下来,他细心观察,这一天,果然墨容澉的脸色没那么难看,说话也心平气和的,饭吃得比平时多些,甚至夸了绮红的手艺。
郝平贯心里有了数,如果小王妃真是王爷的出气筒,那也没法子,气大伤身,王爷憋久了不发出来不行,再说也是为怀临阁这班奴才着想,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王妃过来受受气。
到了第二天下朝回来,墨容澉的好脸色没了,又变成冷冰冰一身戾气了。怀临阁的下人们过了一天好日子,又开始如履薄冰。
郝平贯再三思量,这事的源头还在小王妃那里,得她老人家过来,才能解决。
第一百三十八章敢到我跟前来,嫌命长吗?
郝平贯再次厚着脸皮到揽月阁找白千帆,白千帆把头摇头象拔浪鼓:“不去,王爷说了,我再过去就打断我的腿。”
郝平贯陪着笑,“王妃,王爷那是跟您说笑呢,王爷这回气大发了,老这么气着也不好,气大伤身啊,王妃,王爷平日里待您可不薄,您忍心让他就这么一直气下去?”
白千帆问:“王爷倒底在气什么,是我惹他生气了?”
郝平贯暗道,你们当事人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呀……
“王爷每日里事情繁多,多少总有些邪火,累在一起就变成这样了吧,”他好声劝道:“王妃最是心善的,不能由着王爷一直这样下去,您好歹劝劝他,您的话,王爷会听的。”
白千帆想起那日墨容澉的怒容就不寒而粟,忍不住打了个颤:“我知道王爷为我挨了皇上的骂,但这么久了,气也应该消了,他现在不待见我,见了我火更大,我还是不去的好。”
“王妃就当可怜可怜奴才,奴才给您磕头了。”郝平贯见说不通,只能使出这招,佯装就要拜下去。
白千帆果然扶住他,“大总管不要这样,说实话,我心里也怕哩,前段日子王爷对我好了,还以为他待见我了,没成想,冷不丁又变回去了,我有点吃不准,王爷若是真不待见我,不如打发我出去吧。”
“哎哟,我的王妃,这话千万说不得,王爷怎么会打发您出去呢,等过了一段,王爷心情好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爷他常这样吗?好一段,坏一段的,那你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郝平贯苦笑,“王爷倒也不常这样,就是这一段也不知道怎么了,心火太旺,咱们做奴才的没别的本事,就是替主子分忧,外边的事帮不上忙,回到家里头总该让王爷松泛松泛,王妃,您说是吗?”
白千帆还有些犹豫:“王爷要再看到我,不会真打断我的腿吧?”
“王妃把心搁肚子里,那不能够!”郝平贯拍着胸脯说,“其实王爷很疼您,就是被这股子邪火一撩,给冲了神志。您在他眼前多走动走动,亮亮相,他心里还是有您的。”
白千帆被他说动了,不冲别的,就冲墨容澉前些日子对她的好,她也应该去劝劝他,顺便说一说马*的事,为了她得罪皇帝,实在犯不着。
去是去了,心里多少有些惶然,绮红拿了新做的点心出来,她立马忘了伤疤好了疼,坐在树阴下吃着点心看水里的睡莲长大没有。
绿荷说,“王妃何不去荡秋千,王爷替您做好了,王妃还没荡过几次呢。”
白千帆想起及笄那日,墨容澉捂着她的眼睛,把她带到葡萄架下的情形,那时侯的他真好,脸上总有笑容,说话也温和,亲手给她做秋千,做得那样漂亮,羽毛,丝带,风铃,还有下边的乌木架子,都是他一点一点弄上去的,他待她这般好,如今他心里有事,她理应要帮着疏导劝慰才对。
坐在秋千上,细碎的阳光从腾架里漏下来,洒在她肩头,不算热,她慢慢荡起来,风铃声声响起来,清脆又悦耳。
墨容澉刚出了月洞门,就听到风里隐约夹着风铃的声音,他心头一震,抬眼望去,郁郁葱葱的藤架遮了个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他脸色一沉,哪个胆大包天的丫环在荡秋千?
郝平贯跟在边上,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舔了舔发干的唇,“王爷,是王妃在荡秋千。”
墨容澉没有象那天一样发怒,只说,“她来干什么?”
“王妃有日子没见着王爷,大概是心里挂念,所以今儿个来了。”
是吗?墨容澉冷冷扫他一眼,那日吓得屁流尿流给忘了,今儿个又来?
他走过去,站在抱柱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白千帆的侧脸,他做的秋千太大,就见袍子翻飞,羽毛招展,小丫头坐在里边根本看不到什么,偶尔露出一小半莹白的脸,大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了一会往前走,进了屋子,郝平贯吊的心落下来,没叫小王妃滚蛋,就是好的开端。
白千帆听到动静,侧身探头看了一下,看到贾桐和宁九,便知道墨容澉回来了,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要不要去见他,去了,他会不会骂她?会不会真打断她的腿?还是趁他没发现,悄悄儿溜走吧。
她心下犹豫,也不敢再荡,怕风铃声传出去被墨容澉听到,悄悄从秋千上下来,一阵风似的去了院子前边,想叫月香一起走,郝平贯正等着,见她过来,忙上前小声道:“王妃,王爷回来了,您是不是进去问个好?”
白千帆拧着自己的手指,慢吞吞道:“我看还是算了吧,王爷未必肯见我。”
郝平贯急了,“老奴同王妃说的话,您全忘了,进去好声同王爷说说话,说不定您一哄,王爷心里那股子邪火就没了,王爷一高兴,您也不必天天躲着了。岂不皆大欢喜!”
绮红和绿荷也在一旁劝,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王爷生王妃的气,让王妃去说几句软话,这事就不解决了吗?
白千帆没办法,磨磨蹭蹭到了门边,贾桐主动为她打了帘,无声做了个口型:加油!
白千帆苦笑了一下,轻轻走进去。
墨容澉在外边还好,回到家里,一个人呆坐着,做什么都不顺意,脾气一来就冒火,要砸东西,听到几声响,心里倒痛快了。
不过今日他的邪火没那么旺,只是坐着发呆,余光里一个小小身影慢慢移过来。
他心一紧,两道厉光直射过去,“谁让你进来的?”
白千帆正提心吊胆,被他这一喝,吓了个半死,扑通跪倒在地:“王爷,我知道是我惹王爷生气了,您要打要杀,发句话,老这么窝着火可不好,会气坏身子的。”
知道个屁!墨容澉的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到我跟前来,嫌命长吗?”
白千帆反正来了,总得把话说完,尽管怕得要命,她还是抖着声音说,“王爷是为了马*的事吗?我不知道那是贡品,那天说溜了嘴,皇上是不是骂你了?你有火都冲我发,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个好吃,让王爷私截了回来给我吃……”
第一百三十九章本王没叫走,你敢走?
白千帆越说,墨容澉越烦燥,就见她那张小嘴巴巴巴巴往外吐着话,他狠狠的盯着,她说了什么,他没在意,光看着那张嘴,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滋味,柔软馨香,有果露的香,也有她身上的香,混合在一起,让他昏了头,怎么下去的,他不记得,就记得贴上去那一刻,那一刻真是……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