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狸
好像听到了她心中所想,文旌过来了。
他拖着几乎曳地的素衣长袖,从回廊拾阶而下,慢慢走到了任遥的身边。
其间,扶风想跟过去,被眼疾手快的任瑾而江怜合力拖了回去。
文旌站在任遥身边,阳光透过稀落的枝桠,落到他的脸上。光影斑驳,瓷肌玉面,俊美如画。
他低头轻咳了一声,道:“阿遥,我……”
任遥傲娇地歪了头,冷哼。虽然面色不善,可她却就站在这里,寸步未移,一阵寒风刮过,将文旌身上那微馥的罗斛香吹开,嗅了满鼻清香。
和着这清香,文旌那清悦的声音飘了过来:“阿遥,我这些日子情绪不太好,总是口不择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任遥抿着唇慢慢地转过头,虽然还有些赌气,嘴角还瘪着,可眼底已蕴起深深的关切,她凝着文旌的侧颊,问:“你为什么情绪不好?是朝里还有什么烦心事吗?那个舒城不是已经被抓了吗?你怎么……”
她见文旌眸光专注地看她,渐渐的息了声,脸颊微红:“我是不是问太多了?这些都是政务,你也不能随便往外说。”
文旌和缓一笑:“是不能随便说,可说给你听又怎么能叫随便呢?若是你想知道,可以找个空闲时候,我把所有的都告诉你,包括我这三年的经历……”他微微低了头,轻语呢喃:“只要你想知道……”
任遥笑呵呵地应下,倏然,笑容微敛,又板起脸道:“虽然你认错态度良好,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过去,你得补偿我。”
文旌凝着她,脸上满是宠溺,纵容,道:“好,你说怎么补偿?”
任遥探手进袖,摸了半天,摸出了那枚菩提子小猫头。
吊坠拴在一根红绸线上,任遥捏着红线一端,将吊坠摇过来晃过去,道:“这个是我特意给你选的,你把它挂在思寤上。”
文旌一怔,下意识低头看握在手里的思寤,雪白银雕的剑鞘,古朴简约的剑柄,周身散出凛寒之气,犹如山巅之雪,巍然不可侵。
再看看任遥手里这个吊坠,是用朱红菩提子雕出来的,小猫头可爱娇俏,还向外吐了半截舌头,萌的天真无害。
文旌嘴角微微抽搐,而此时思寤像是通了人性,在他手里颤了几下,像是在表达对这个即将要损害自己高冷威严的猫头的抗议。
见他这反应,任遥沉下脸色:“你是不是嫌它不好看?是不是嫌我眼光差?”
听她这样说,文旌恨不得捣蒜似得点头,但强烈的求生欲袭来,让他忍住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从前。
任遥曾经逼着他穿粉色绸缎衫去国子监,曾经在他第一日入东宫任太子少师时,给他在发髻下编了几个造型一言难尽的辫子……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文旌生了一张倾华绝世的俊脸,可这一身的装扮,从发髻到衣着都曾在任遥的摧花辣手下惨受荼毒,如今,她又将毒手伸向了他的思寤……
文旌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来拯救思寤,可此时,一直观察着他们的曾曦悄悄从文旌身后探出头来。
他以十几年的经验对文旌苦口婆心地劝道:“答应吧,公子,你再不答应,小姐该让你把这吊坠挂你自己身上了。”
文旌的嘴角又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几下。
他在任遥冷冷地逼视下,慢吞吞地接过了吊坠,在任遥的当场监督下,挂在了思寤的剑柄上。
任遥歪着头仔细观察着思寤,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文旌:……
这一页以思寤的牺牲为代价彻底翻了过去,文旌心中烦忧消了大半,等夜间金明池从朝中回来后,剩下的一半也消了。
“铁证啊,舒姑娘手里的都是铁证,人证物证俱在,刑部只审了两个时辰就退堂了,我一直等在那里,守着他们把口供和文书做好。”金明池将手中卷册交给文旌,又从江怜手里接过茶瓯,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
文旌粗略翻过,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将卷册合上,道:“这一遭应该能把舒城拉下来,就算不是死罪,他的镇远将军也做不长了。”他想起什么,转身看向金明池:“我让你物色的人都妥了吗?”
金明池道:“妥,千牛卫中郎将夏普,可接替舒城。”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他受过延龄太子恩惠,多年来一直秘密查访延龄太子的下落,我一跟他说了这个事,他立即向大人表态:万死不辞。且从明面上,绝查不出他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文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舒城手里掌握着二十万北衙军,事关京畿防卫,绝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金明池点了点头,静坐片刻,犹豫道:“这案子里有些蹊跷……”
文旌掠了他一眼:“有话就说,你什么时候也爱吞吞吐吐了。”
“舒城的原配秦氏,据舒姑娘说,生前曾是铁勒世家殷大小姐的闺中密友,舒姑娘还说,在她的印象里,她母亲死之前好像还与殷大小姐见过一面,两人躲开众人在房间里私谈许久,后来殷大小姐走了,不久就传来了她的死讯。”
“那时舒姑娘也还小,只记得她母亲气愤非常,嘴里整天说着要找谁算账,话里话外好像知道殷大小姐是被谁害死的。可惜,没过多久,舒夫人就被舒城那个禽兽杀了。”
金明池忖度道:“我查过籍册,若是舒姑娘的记忆无误,那个时候应该正是铁勒可汗哥舒耶奇征战北狄全军覆没的前后。”
虽然这些信息稍显凌乱,但却印证了文旌心底的一个猜测,那就是金明池口中的殷大小姐与他父汗的死有关系。
他的身世向来是秘密,当年他入任家时,任广贤曾逼着他在父汗的牌位前起誓,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因此多年来,就连他身边最信任的江怜、扶风和金明池都不知道。
虽然身世不能告诉他们,但有些秘密却是可以说的,因为这也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只要再深里查一查,就能查到。
想到这儿,文旌道:“你称呼她为殷大小姐并不确切,当年殷氏死时早已成亲,并且育有一女,你应当叫她任夫人。”
“任……夫人?”金明池大为惊愕。
文旌点头道:“她闺名殷如眉,是阿遥的亲生母亲,也是我的义母。”
“可是……”金明池诧异道:“众所众知,殷如眉与哥舒耶奇定有婚约,怎么她竟另嫁他人了?”
文旌心道,若非这门姻缘未成,那这个世上又怎么会有他,怎么会有阿遥。
他摇了摇头:“这些陈年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你去查,或许……哥舒耶奇的死就是因为这门婚事未成……”
金明池如坠云里雾里,满腹的疑惑,可看文旌已露疲色,只得把疑惑咽下去,同江怜和扶风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