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狸
成冶不明就里,只觉得文旌似乎要放过他了,不住地点头。
“只是……”未料想,文旌话锋一转:“你这种人,惯会拿别人做垫脚石。这进士你不中便罢,若是中了,谁知你又会不会再瞧不上商贾家的姑娘,而想着要去攀朝中哪一门权贵的亲了。”
成冶一愣,忙摇头,恨不得指天立誓:“有丞相在,草民怎么敢……”
文旌却笑了:“有我在,你才不敢。你是想娶我妹妹啊,还是想娶我?”
话音甫落,扶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这事听着也挺严肃的,扶风自忖不应当如此轻慢,便绷直了身体,硬把笑憋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任遥在门边听了个大概,咂舌:“难怪后院无人踏足,二哥如此厉害,再来一百个也该被他吓走了。”
可她又觉得文旌这次是切切实实为了她好,不然,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渣若是嫁了,下半辈子不是要在水深火热里度过了。
她这样想着,没留心里面又说了什么,只见那个成冶连滚带爬地出来,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他似得,头也不回地直奔前门而去。
眼见大哥又带了新人过来了。
任遥歪头思索了一番,觉得让文旌替她把把关也好,毕竟父亲和大哥都是性情温和之人,永远也做不到文旌这么骂人不带脏字……
且文旌是丞相,还是个恶名在外的丞相,谁都怕他,就算被他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也不敢出去说三道四,这样也毁不了她的名声。
打定主意,任遥只当不知道,偷摸回去,默认了文旌的行为。
有了文旌这道关隘,第一日,不多不少,任遥一个也没见上。正当她感叹世风日下之时,第二日却来了一个不慕权贵金钱的清高之人。
他衣着华贵,派头十足,一进门就提出:“不入赘,这辈子都不可能入赘,但只要任姑娘嫁我,想要多少聘礼,哪怕是金山银山都成。”
第20章 克星
如此傲娇,自然是有本钱的。
此人名叫阿史那因,是草原乌勒部落萧然达可汗的嫡长子,手带信物而来,点名要遵从祖父辈所拟定的婚约,迎娶殷如眉的女儿,任遥。
“当年我祖父与渤海殷氏的当家人殷蒙老先生私交甚笃,两人便定下了婚约,若将来殷家姑姑生了女儿,便要我阿史那氏的嫡系长孙迎为正妻,二十年过去了,虽先人不在,但盟誓未毁,阿史那因此次前来就是履行约定,来迎娶任妹妹的。”
阿史那因刚满二十岁,身形挺拔,眉目英朗,五官深邃,乍一看,草原人特有的粗犷气质中带了几分雍贵,洋洋洒洒,不拘小节,又昂首直背,很符合他养尊处优的王子身份。
但若面对面细细端详,又觉这粗犷与雍贵之下还有几分值得品味的内秀、细致,譬如他的这番话,看似直截了当,却是言语周祥、滴水不漏。
任广贤自他手中接过那枚当年被当做信物的弯月白玉佩,拿在眼前仔细端详,蓦得,生出几分追忆往昔的感慨与怅然:“我自然识得这东西,当年如眉的身上也有一块,只是……她遇害之后,那块玉佩也随之失踪了,如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我却拿不出那一块了。”
阿史那因忙道:“信物没有了不打紧,只要双方长辈在,没有不认账的道理。”
听到这儿,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文旌与任瑾对视一眼,状若漫不经心道:“阿史那王子重信义,确实令人钦佩。只是……”他话音一转,缓缓道:“若是我没记错,当年的乌勒部落是先与铁勒部落的哥舒可汗交好,才与殷家有了私交,那门婚事也不是与殷家定下的,而是与哥舒家定下的。”
阿史那因自一进门便注意到了任广贤的左下首坐着这么个男子,容貌倾华,气质清冷,从他一进门,就没有正眼看过他,好像他堂堂乌勒王子,落在对方的眼里只是个不值得注目的灰粒草芥一般。
未免也太高傲,太目中无人了。
阿史那因心中不快,但碍于有长辈在,不方便发作,只好按捺下怒气,装出一副温和模样,问:“这位是?”
侍立在侧的曾曦刚要回话,被任广贤抬手止住,他亲自回道:“这是我的义子,任府的二公子,文旌。”
阿史那因脸色骤然而变:“文旌?哪个文旌?”
曾曦笑道:“王子真爱说笑,这长安城里有几个文旌?自然是文旌,文丞相。”
静默片刻,阿史那因起身,朝着文旌深深一揖,道:“原来是文丞相,以三万残军直捣京畿,击退逆王,阿史那因久闻大名,钦佩至极,只是竟不知,您原来是任伯父的义子……”
阿史那因不知道文旌的身世,是太正常的事了。
因文旌并非出身显贵世家,自然不值得街头巷尾乐道。再加之他个人的风采秉性太过出众,世人多议论他料事如神,遣兵如神外加杀人如麻,性情暴戾残忍,至于他的出身,反倒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更遑论千里之遥的草原。
文旌冲阿史那因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阿史那因回到自己的座位,道:“方才文丞相说在下的婚事是与哥舒家定下的,而非殷家,其实这话也不假。但当年的旧人都知道,殷家姑姑与哥舒耶奇是打小定的娃娃亲,且一直都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当年,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成亲生子,故而在当年看来,是与殷家定亲还是与哥舒家定亲又有什么区别?谁能料到后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略有些尴尬地看向任广贤。
是呀,谁能料到后来,一个不得志的落第书生横空出世,夺去了殷如眉的芳心,殷如眉死活要毁掉婚约改嫁他人,更因此被逐出了渤海殷氏一族,到死都没有再见过自己的族人。
这些往事明明已过去很多年了,早已失了曾经有过的凄怆浓烈之色,但如今被提起,还是如一只重锤狠狠落在任广贤的心上,一阵伤恸过后,他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文旌见状,立马起身道:“义父定是旧疾犯了……”他掠了一眼坐在末座,一直默默无言的任遥,道:“阿遥,你快扶父亲回去休息,叫郎中。”
任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父亲,转身向外走时不经意对上了阿史那因投过来的视线。
他冲任遥微微一笑,星眸中泛着粼粼柔光。
任遥的心情略有些复杂,只僵硬地牵了牵嘴角,算是回应,便搀着任广贤匆匆出去了。
他们两个走了,只剩下任瑾、文旌和阿史那因三人。
文旌将胳膊随意搭在身前案几上,缕金线的墨色缎袖柔软垂洒,显出随意闲适的姿态。他缓声道:“纵然许多事从前没料到,可到底已经发生了。殷如眉没有与哥舒耶奇成亲,他们自然也没有女儿,那这婚事就该作罢。”
阿史那因道:“丞相有所不知,当年这门婚事是我祖父与殷家老太爷定下的,就算……”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颇有些无奈道:“就算我祖父势利眼儿,明着是与殷家定亲,但其实看中的是哥舒家的权势,但这门婚事当年在明面儿上,确确实实是与殷家定的。”
“况且,退一步来说,是与哥舒家定的也好。但世人皆知,哥舒耶奇只有一个儿子,还在当年与北狄一战后失踪了,难不成我要把哥舒耶奇的儿子找出来,和他成亲吗?”
文旌本来是想好好的跟这个草原王子讲一讲道理,好让他知难而退,别来纠缠什么陈年婚约的事。可没想到话赶话赶出了这么一句……
这个阿史那因如果知道,他口中的‘哥舒耶奇唯一的儿子’如今就坐在他的面前,就是他‘钦佩’至极的文丞相,不知道会是何表情……
文旌嘴角抽搐了一下,竟想不出话来反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