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我问他:“殿下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询问关怀我的伤势吗?”
信王笑了笑,放开我道:“原毗陵郡守聂蒀,你可认得?”
他既然写那首诗给我,想必已经知道我家与聂家的恩怨。“只闻其名,未曾谋面。他的妹妹蓁娘,原是我堂嫂。”
信王道:“聂蒀奉召初至洛阳,入宫觐见,说你对其妹有救命之恩,执意要求见致谢。外臣不便去后宫,孤就把你叫到这里来了。”
我被禁足家中,聂蒀和蓁娘想见我也无法上门,信王召我入宫竟是为我解围搭桥,我不禁有些感激,对他拜道:“多谢殿下。”
“瑶妹妹跟我还客气什么。”信王放柔语气道,转头吩咐章三全,“去请聂中丞过来。”
章三全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将聂蒀领入殿中来。他年近不惑,相貌英武魁伟,神采奕奕,看到我便欲下拜:“聂蒀代舍妹谢过梁溪县主仗义相助、救命大恩。”
我连忙止住他:“聂中丞不必多礼,蓁娘与我情同姐妹,这都是情理分内之事,只怪我……蓁娘现在可还好?”
聂蒀仍旧对我行了揖礼,直起身道:“蓁娘一切安好,这回也随我一同来洛阳了。”
我不由惊喜道:“啊!她、她也来了?现在何处?”
聂蒀道:“暂居驿馆。蓁娘也十分挂念县主,可惜她不能随微臣一起进宫,只能让我代为转达思念之情。”
蓁娘如今无名无位,无法进宫,我们俩想见面只能我出去找她。我不禁转过头看了信王一眼。
聂蒀会意,对信王请求道:“殿下,可否容准县主出宫半日与舍妹相见,小叙别情?”
信王道:“有何不可?”转而吩咐章三全:“护送梁溪县主随聂中丞至驿馆,天黑前再去接回来。”
我没想到信王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直到我坐着车辇,聂蒀骑马在前,越过洛水桥走在行人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我仍觉得恍惚不可思议。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皇城大门。有朝一日我居然也可以自由出入这座禁城,不受拘束走在洛阳街头,若不是脚伤未愈、身份所限,我真想跳下车辇,自己下地行走奔跑。
驿馆就在皇城南面的尚善坊,过了洛水片刻即到。章三全把我送到地方,约好酉正时分来接,告辞离去。
聂蒀大步跨进院中,朗声唤道:“蓁娘,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一道鹅黄的娇俏身影出现在房门口,而后像燕子一般翩然掠近我身边。
我看着蓁娘丰如皎月的面庞、春桃般红润的脸色、喜笑弯弯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这才是我认识的蓁娘,鲜花儿似的嫁到我家来、每日和我黏在一块儿玩耍、夜间头靠头无话不说的蓁娘。
蓁娘拉着我的手不舍得放开,眼睛也红红的:“瑶瑶,你把我救走了,家里有没有为难你?”
她问起来,我才忆起当时祖父还打了我一个耳光。但是和后来的境遇相比,这算什么为难呢。
“我一回家,碰巧陛下就把我召进宫了,封我为县主,之后一直在宫中为贵妃祈福守孝,现在家里可没人敢为难我。”我把眼泪憋回去,笑着对她说,“不信你问兄长,他就是从宫里把我带过来的。”
聂蒀在一旁点点头。
蓁娘终于放心了,对我说:“瑶瑶,原本以为想见你还得费点周折,没想到刚一来洛阳就见着了,我真高兴!你来得正好,当初对我施以援手的两位恩公,兄长正要带我上门去拜谢,你也随我们一同去吧。”
第93章
我结结巴巴地问:“是、是去晏少卿府上吗?”
聂蒀道:“下官向虞相和晏少卿都递了拜帖, 晏少卿回复说不如今日一同前往虞相别苑,正好也是当初蓁娘和县主遇到两位恩公获救之地。”
我可真虚伪呀。我明明期盼着去见虞重锐,心里都砰砰跳乐开了花, 还假模假式地先拉晏少卿当挡箭牌。
蓁娘拉着我的袖子摇晃:“去不去嘛?”
蓁娘心思玲珑,那天是因为刚刚获救、身心皆衰弱不堪才没有多想,等她脱险回去之后肯定会怀疑,我怎么熟门熟路翻墙到隔壁人家去,还跟这位祖父视之为眼中钉的当朝左相十分熟稔的样子。
我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时隔一月, 我又来到了瑞园。
晏少卿和邓子射都在。晏少卿是毗陵人, 聂蒀在他家乡当了多年父母官, 他应试明法科还受过聂蒀指点,算有知遇之恩了,他又报恩反哺救了蓁娘, 两人一见面便热络地攀谈起来。
虞重锐也是他们的同乡,但他鲜少开口插话,因为他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光顾着看我了。
我也悄悄觑着他,心里有点得意,又很欢喜。奇怪, 以前我是眼瞎心盲吗, 怎么会觉得他嘴上不说, 心里就真的不喜欢我了呢?
晏少卿和聂蒀开始说起断案侦破的案例, 正好邓子射这个不拘一格的江湖郎中对尸体也很在行, 三人一边饮茶一边说着剖尸寻证,十分投契。
我一转头,发现蓁娘含笑看着我。那三人的话题她插不上嘴,就注意上我了。我一看她,她意味深长、欲盖弥彰地把视线转开去望着屋顶,脸上绷着笑意。
罢了,反正我跟虞重锐的事,祖父、叔公、信王等人都知道了,如今我也没必要再隐瞒,而且我信得过蓁娘。
我就是喜欢他,告诉全天下人我也不怕。
那厢三人说完一段,聂蒀正色道:“实不相瞒,聂某今日拜访,除了感谢二位恩人对舍妹雪中送炭搭救之义,也想请少卿协助,为我那枉死的外甥女、为我妹妹昭雪冤屈,讨还公道。我在苏州觅得一位证人,只要再找到物证,便可将凶犯绳之以法。”
晏少卿道:“此事当时我就对令妹言明,物证湮灭难寻,如今又过了大半年,只怕更难寻踪觅迹了。”
邓子射说:“我非官场中人,恕我说句外行话。聂兄接掌御史台,不但那贺珹是兄台下属,彭国公也要对聂兄忌惮三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人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聂蒀道:“若只为挟私报复,自然有的是机会。但我既受命为御史,凡事当论理而不论情、对事而不对人。贺珹与彭国公若有其他过失,御史自当弹劾督诫,但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他们做错了,不能用其他惩罚代替,否则何以慰逝者冤魂?”
晏少卿击掌赞道:“聂兄说得好!这便是刑侦律法之要义所在!”
我想起之前查到的线索,插话道:“南郊龙门镇五里庄的孔六包氏夫妇与此事有关,或许可以从他们身上着手。”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向我看来。
我只好补充解释说:“我……从家中下人那里打听到的。”
“包氏,原来是她!”蓁娘咬牙道,“她原只是个粗使仆妇,突然成了贺王氏的亲信,在我屋里出入,奶娘也是她介绍来的,原来她们早就勾结谋算好了……她一定脱不了干系!”
晏少卿笑道:“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吧,齐瑶姑娘,哦不,梁溪县主实是一位刑侦天才,直觉敏锐超乎寻常,能见人所未见、察人所未察。县主又是贺家人,若得县主相助,必能事半功倍、一举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