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原来家里推出来争夺尚主机会的不是贺琚,而是别的堂兄?尚未被公主看上,就先自己将妻子休了,这也未免太……是哪位嫂嫂如此可怜?
唉,我现在哪还有余力心思去管别人呀。
“我不是代表国公府,我们家也不会为了尚主硬把女儿塞给你。”贺琚沉声说,“我就代我妹妹来问你一声,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虞重锐的声音略低,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虞某已经说过了,暂无娶妻打算。”
期盼的心情再度落回谷底,不知不觉泪水就爬了满脸。
“你……”
贺琚还想与他争辩,我掀开帘子制止:“哥哥别再说了,我们走吧。”
他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他就是说,即使不娶公主,他也不会娶我。
虞重锐大概没料到我在车上,面露惊骇,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他了,视野里也是模糊一片,只能忍着哽咽对车夫说:“掉头,快走!快点!”
我已经在他面前毫无尊严了,难道还要让全家陪我一起颜面扫地。
车夫被我催着急匆匆地掉了头,一直驶出坊门放缓车速,贺琚才从后头追上来。
他爬上车来,垂头丧气地坐在我对面,自责道:“瑶瑶,都怪我,是我太没用了,没能帮你得偿所愿,还让你更加难过……那个虞剡也是过分!他何德何能受你青眼,居然还不知好歹!”
我流着眼泪说:“他救了我的命,如果这样便要逼迫人家娶我,那我们不成无赖了吗?哥哥以后别再提了。”
“你还帮他说话!也不看看他是怎么对你的!他哪里值得你……”他双手握成拳放在膝上,见我哭得更凶了,才硬生生止住了没有说下去,转过去支使外头的车夫:“拐到旁边的小路上去,先停在这儿,你去南市帮我买一份孛娄来。”
车夫唯唯诺诺不敢多问,把车停在僻巷中,领命而去。
汗巾已经湿透不堪用,贺琚从自己袖子里侧撕下两块绢布来,递给我说:“想哭就在这儿好好哭一场吧,回去见着国公和长辈们,可不能再哭了。”
我捧着他的袖布,泪眼朦胧中,看见他在心里张开臂膀伸出手,又握拳收回去:「你这副模样,我真想把你抱在怀里好好疼惜抚慰,但是那样,你就更把我当洪水猛兽,不会原谅我了。虞剡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对他?我真是嫉妒,恨不得他立刻从世上消失,但那只会让你更加伤心……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虞重锐说贺琚是个好人,是真心实意关心我,或许他是对的。假如易地而处,虞重锐喜欢哪个女子,那女子却不喜欢他,他在我面前心碎伤情,我能如此宽容大度地安慰他吗?我能去找那女子,不顾自己的委屈,要求她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只为他能高兴起来吗?
我肯定做不到。
我对仲舒哥哥可真坏啊。就因为看到他心里一点不端的念头,过去十几年他对我的好,就尽数成了居心叵测的过错。但他有什么错?他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心里偷偷地喜欢我,喜欢别人算什么错呢?错只错在他不幸投生成我堂兄罢了。
我还对他避如蛇蝎,觉得他龌龊恶心,不想再看见他,让他别再靠近我。倘若虞重锐对我说出这种话,我、我……光是想象就觉得心都要炸开了。
这段时间仲舒哥哥该有多难过,但是他还到处托人打听我的消息,家里唯一没有放弃找我的可能只有他了。
仲舒哥哥喜欢我,就像我一厢情愿喜欢虞重锐;可虞重锐又不喜欢我,就像我也没法喜欢仲舒哥哥一样。
谁都没错,但是谁也都没有办法。
我把布巾捂在脸上大哭:“仲舒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曾经那么自私不懂事;对不起,我生作了你的妹妹;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无法回报给你同样的感情。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而不得,是如此地伤心。
“瑶瑶,你还愿意叫我仲舒哥哥,我真高兴……”他的眼眶也红了,却还强忍着扯出笑容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软,总是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我不应该……你没有躲着我不肯见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其他你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可以……等过几年,你再找着自己喜欢的人,欢欢喜喜地出嫁了,慢慢地,我、我就会好了……”
我也会好的。等虞重锐娶了公主,或者别的他喜欢的人,再也见不着了,慢慢地,时间久了,我也会好起来的。
一辈子还那么长,总会好的。
第54章
造成博州黄河决堤的连绵雨水,终于也下到洛阳来了。
我躲在屋里偷偷哭, 外面老天爷也陪我哭, 而且比我哭得更厉害,连续十天淫雨绵绵, 不见日头。
小捐说因为雨下得太多, 奴仆房有段背面的土墙坍塌了,压伤了两个人。祖父大怒, 说我国公府里怎么还有泥土夯的劣墙,是谁拿了钱拆烂污不干人事,要求小周娘子彻查到底。
小捐就是我新收的丫鬟,看着瘦瘦小小的, 我以为她只有十一二岁,其实已经十四了。“小捐”是家里起的小名,她刚入府不到一个月,还未论辈改名字。
我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小捐说因为她爹娘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去庙里捐了香火钱才有的她,于是小名叫作“小捐”,是纪念来历、感谢菩萨保佑的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有些腼腆又得意, 似乎很自豪自己是菩萨的恩赐。
这么宝贝难得, 那为什么又卖到国公府来做奴婢了?
小捐急急忙忙地解释:因为家里后来又添了弟弟, 娘亲也做不动活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 弟弟还那么小,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挨饿哭闹;等熬过这阵子, 弟弟长大一点,家里境况变好了,爹娘还会来把她赎回去的。
我看着她又黄又瘦、憨憨的面庞,她长得不好看,或许是一种幸运,不然她现在可能就在樊增想把我卖去的那种地方了,比做丫鬟能多卖几个钱。
为什么别人的日子都那么苦,而我现在依旧锦衣玉食,唯一的忧虑不过是中意的人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资格整天哭哭啼啼,好像活不下去了似的。
但我还是难受极了。我看着小捐忙前忙后,似乎并不是很难过,有时甚至会开心地笑一笑。难道失意情伤,会比被爹娘抛弃卖掉还要难受么?
算了,暂且容忍自己任性低落这一阵子吧。反正外面一直下雨,月信又来了,除了天天躺在床上,我也做不了什么。
那天从择善坊回来之后便觉得浑身不适,夜间月信即至。邓子射的方子我没能及时吃,效果便差了一些,这回绵延了十日才结束。失血过多加上心情抑郁,或许还有前段时间惊吓、受伤、劳顿的余韵,大半时间我都在昏睡。
睡着了也好,虽然有时也会做噩梦,会在梦中哭泣流泪把自己哭醒,但大体还是比醒着的时候要好受一些。
小捐说她起初还有点想爹娘,不过在国公府里能吃饱穿暖,比家里日子好过多了。尤其是来了我院里之后,吃的穿的都更好了,还不用受打骂,想起爹娘和弟弟还在家里过苦日子,甚至觉得有点愧对他们。
有时她经过梳妆台前的铜镜,会偷偷瞄镜子里的自己,脑袋转来转去嘴里嘀咕:“最近脸都变白变圆了呢!等爹娘来赎我,会不会都不认得我了呀!”
她的开心和苦恼都是发自内心真情实意的,我不忍心戳穿她,如果能一直这样傻乎乎地天真着也未必不好——从前我身边的人,大概也是这么看我的吧。
过了十多天,雨终于停了,阴阴的天气,让人浑身犯懒。我觉得很困倦,吩咐小捐先不必进来伺候,容我多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