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多禾
是在怕阿泠拒绝。
阿泠想着他肿胀的脚踝,蹲下身,目光和他持平:“姐姐和你一起去拿,好不好。”
小王曙眼睛一亮,重重点头:“好。”
王嫂子煮熟的干饼全都被那两个官兵带走了,摊子上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就跟着小王曙一起回了趟家。
王曙的家是一进的小宅院,院子不大,东西也很简单,但是收拾的干净。进了门,王嫂子热情地邀请阿泠和初三坐,又说她去烧茶。阿泠摇摇头:“王嫂子你别忙了,我们等一下就走。”
就在这时,小王曙从自己的房间跑了出来,小手还捧着一个用布包裹的长形东西:“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阿泠有些好奇:“是什么?”
小少年看了眼阿泠,然后慢慢揭开上面那层褐色的布:“是根簪子,我亲手做的。”
王嫂子在后面尴尬地道:“赵夫人,小孩子手艺差,也不是什么好木料,就是寻常的桐木,他能从床上起来就开始削这根簪子,前日才做好。”
阿泠刚刚便注意到小王曙的手上有许多细碎的伤痕,她以为是他玩耍时不小心弄伤的,如今听了王嫂子这话,她心里明白了过来。
低下头,阿泠郑重地接过那只簪子。虽然王曙年龄小,可聪明,这根簪子也花了心思,打磨的非常光滑,而簪头还雕了一只蝴蝶。
“我很喜欢,谢谢你。”阿泠温声说。
小王曙闻言,脸蛋一下子红了,他凑到阿泠身边靠着她问:“那我给姐姐戴上好不好?”
阿泠凑过去,示意当然可以。
看着这一幕,饶是初三知道王曙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他眸光还是沉了沉。
小王曙踮着脚,抿着唇,寻了个最佳的位置,将簪子给阿泠插好,又认认真真地端详了阿泠一番:“很好看。”
“簪子很好看,姐姐也好看,好看的簪子戴在好看的赵姐姐身上,简直好看的不得了。”小少年走心地道。
被人夸,总是一件开心的事,阿泠冲着他笑了下。
小少年这时又真诚地说:“赵姐姐,我爹爹以前给我讲,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救了我的命,等我长大了,我来娶你好不好。”
阿泠僵了下,初三的眼神冻住了。
王嫂子扯了小少年一把,讪讪地道:“你赵姐姐嫁人了,她的夫君还在这儿呢,你小子说什么糊涂话!”
又非常抱歉地看着初三:“赵公子,你别介意,小儿无知。”王嫂子没有最新情报,阿泠和初三的夫妻关系在她这儿没有得到更新。
初三僵硬地扯了嘴皮子。
小王曙闻言,目光对准了初三,挺起小胸脯道:“你有给赵姐姐送过礼物吗?”
送礼物?初三看了阿泠一眼,他有照顾阿泠的衣食住行,怕她冷怕他热,但若是问起礼物来,还没有。
“没有吧!”小王曙嫌弃地看了初三一眼,“你是赵姐姐的夫君,可礼物都没有给赵姐姐送过,那你一定是不喜欢她了。”
初三的脸色有些扭曲。
小少年继续眼巴巴地望着阿泠:“姐姐,等我长大了,他就老了,你到时候就可以休了他,嫁给我了。”
阿泠望着小少年虔诚的样子,心底有些好笑,没等她答话,初三硬生生地插话道:“阿泠,我们走吧。”
声音难得凉幽幽的。
小少年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固执追问:“赵姐姐,你还没有答应嫁给我。”
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初三他第一次遇见了这么不讨喜的人。
直到阿泠说:“姐姐不能答应你。”初三的心情才好了那么一些。
小少年瘪了瘪嘴。
阿泠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以后的事情我们说不准,你还小。承诺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说出口就要努力做到。你说长大娶我,可你知道你长大后,姐姐在哪儿吗?或者你能保证你长大后,会不会遇见别的喜欢的女孩子。”
“不可预知的事情这么多,你说姐姐怎么答应你?”
阿泠不想因为他还小,便哄着他,他已经不是两三岁的稚童,七八岁,可以辨别好坏。
小少年听着,有些难过,他扯了扯阿泠的袖子:“那我长大了,姐姐你在哪儿啊?”
“姐姐也不知道会在哪儿。”阿泠说。
小王曙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阿泠揉揉他的脸:“姐姐还有事,姐姐就先走了。”
听到阿泠终于说要走了,初三默默松了口气,然后扭过头,得意地瞥了眼说要娶阿泠的小少年。
小王曙接受到了这个眼神,冷冷地转过头。
阿泠和初三往院子外走,还没出院子,门口响起哐当的敲门声,王嫂子赶紧推开门,来人是保长,见王嫂子在,保长直接说道:“刚刚下了新税令,年前还得交人头税,成人五百钱,小童减半,王家的,你年前记得把钱拿给我。”
王嫂子脸上最后一丁点微笑都没了:“上个月我们才交了一千钱,我哪儿有钱?保长,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儿子……”
阿泠和初三刚刚就在门后,保长的话两个人差不多都听清楚,珙县的物价不是很高,一石白米约莫一百钱,够一个成年人吃一月。五百钱,够一家三口过一个月的日子。
再想到王嫂子说她上个月才交了一千钱,税负的确挺大,而且,想到刚刚两个官差的行为,阿泠和初三相视一眼,好心情荡然无存。
保长叹气一声:“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可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县令大人通知的命令,若是不交,不可能的。唉,还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你想想办法,我去通知下一户人家。”
保长说完,就准备走。
王嫂子听完,眼睛一酸,落下泪来,王曙见状,忙跑过去皱眉道:“我们没有钱,我和娘摆摊卖东西赚钱,可那些官差从来不给钱,白拿我们的东西,我们不愿意,他们还打我。”
保长无奈:“可若是不交钱说不准命都没了。”话落,他佝偻着腰,慢慢地走远了。
王曙咬咬牙,看着王嫂子道:“娘,等我长大了,一定先杀了那群坏官。”
王嫂子脸色一变,赶紧捂住王曙的嘴:“你说什么糊话!”
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着阿泠和初三:“别当真,他说着玩的,不是心里话,你们不要和他计较。”
阿泠和初三自然不可能和他计较,因为保长这件事,王曙忧伤了起来,他有些事情不懂,可有些事情很明白。赚钱困难,但即使赚钱很难,交钱的时候必须交,不然就会被打板子,说不准还会像隔壁的顾大叔被拖出去,活生生的打死。
思及此,他没心情送阿泠出门,他都还没有娶到赵姐姐,可不想现在就死了。
阿泠和初三离开小院,保长是挨家挨户通知,现在恰好到了王嫂子的下一家,那家妇人比王嫂子彪悍,听了王保长的话就骂了出来:“又是交钱!前几年老子男人被拉去从军,不知道死在了那个旮沓里,我一个女人要养活两个孩子多困难!每个月还要交一大笔银钱,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听了这些话,阿泠脚步顿了顿,她和初三离开珙县,就能过的更好吗?
或许能的,但这些人,这些在困境中努力生活的平凡人,她们又当如何?
阿泠没有称王建朝的雄心壮志,她只想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余力,再能照顾一些别的人。
那些善良,勇敢,坚强可总是过得不太好的人。
“想什么?”初三低声问。
阿泠抬起头,认真地说:“在想我能不能做些什么?”
她力量微薄,如萤火幽弱,可若能聚千集万,也是一片光明。
第38章 第 38 章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初三说道。
青年目光坚定,是完完全全的真心话。
阿泠不喜欢盲目的信任,她觉得压力大,对自己也不负责。可这时候,她突然发现,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一个人永远陪在身边,不离不弃,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们说一下范大勇。”阿泠道。
阿泠和初三分析了一下范大勇的条件,就目前而言,范大勇豪气爽直,粗中见细。此外,身为珙县的大商人,范大勇不缺银钱,最起码短时间内他的财富足够支撑一切。
不过,有了钱,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兵力,商人不允许圈养太多武士。
但范大勇竟然敢说出那番话来,必定早有准备。
阿泠想了想,若是让她和初三自立门户,可行性很小,首先一无人脉,二无人心,三无天时地利。
范大勇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在珙县根植多年,各行各业皆有人脉,虽为主如何尚不可知,但若是寻别人投奔,焉知那人可靠与否?
既如此,不如先试一试。
这边想通以后,阿泠和初三快速下了主意。
“人马,我的确不多。”范大勇看了眼初三和阿泠,坦诚地道,“能凑出三百武士。”
珙县的兵力约莫千人,三百人似乎没有竞争力,可也不能这么算,在水光乡起义的许虎等人,刚开始只有两百徭役苦力,揭竿而起,短短几个月,规模过万。
现在还是要看范大勇想怎么做。
范大勇身后的长胡须男人开口说道:“兵力上,我们的确悬殊,但珙县早就民怨沸腾,杜方宁不得民心,而珙县附近的几个县镇也是命生艰难,若我们做这个领头人,定能一呼百应。”
“有了民心,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
这个人叫范围,年约四十上下,是范大勇的堂叔,也是范家的一把手,范大勇长年在外在奔波劳碌,珙县的根基却坚不可攀,很大程度多亏了他。
阿泠听了这话,却不置可否,若是得了民心,要一呼百应很容易,可一呼百应还得有个前提,就是要有人。
许虎起义之所以能燎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处在徭役中心,周围皆都青壮年,还都是饱受酷覃折磨的青壮年,他们乃民心所向,自然轻而易举能得到大波兵力。
可珙县的青壮年大部分被捉去服徭役或者军役,留下的青壮年不足二三,珙县如此,附近的几个县城和珙县相差无几,可知壮年男子也是不多的。
所以哪怕一呼百应,也不可能学他们那样短时间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
想到这些,阿泠看着精明能干的范围,心里默默打了个叉。他今年已经快四十多岁了,可还是只能看见表面,成就也就那么点儿了,最多就是负责后勤,管理账务。
阿泠看向初三,初三听了范围的话,眉头紧蹙起来,又问道:“不知范二哥一开始想怎么做?”
这就是问如何开头。
范大勇端正身体,低声道:“出其不意,擒贼擒王,先诛杜方宁。”他跟着又道:“若是赵兄弟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不妨拿出来说说。”
初三略一思忖,摇了摇头:“范二哥的这个办法已经很妙。”
若是群龙无首,必成一盘散沙。
那便是重新洗牌的过程。
范大勇紧紧地看着初三:“那赵兄弟可愿意助为兄一臂之力?”他再度问出这个很关心的问题。
初三看了眼阿泠,阿泠对他曲了曲手指,初三会意,起身拱了拱手:“若是范二哥不嫌,小弟愿尽绵薄之力。”
范大勇一听,顿时坐不住了,匆匆从蒲团上起身,激动地握住了初三的胳膊:“好,有赵兄弟,何愁大事不成。”
范大勇眼冒红光,老实说,他有些迟疑,造反这种事提着脑袋,一不小心,全家没命。
而他虽然绞尽脑汁想出了个万全之策,乘其不备杀了杜方才。但可执行力不大,杜方才戒备心高,暗卫武士如影随形,他和他打了数年交道,他看似对他推心置腹,可防备丝毫未减。
他训练的武士功夫不弱,可想杀死重重防守的杜方才,风险不可谓不小。而他一但动了手,不成功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