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多禾
可身骑烈马的青年浑身长满了尖刃,他身上的利刃会刺向每一个冲向他的覃军。
纵然群攻,也不过是一败而已。
这些覃军半年灭十三路起义军,收回十多郡,他们自认是最厉害的兵卒,自认他们可以战无不胜。
直到面对眼前的赵军,半年内用功绩树立起来的自信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们怎么这么弱,他们怎么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打不赢。
和士气低迷慌乱的覃军不同,覃军的每一个人双眼都是红的,想活着,那就打败他们。
他们没有退路。
想活着,只有打败他们。
这是他们唯一活下来可能。
既然这样,那么,冲吧,杀吧。
覃军倒下的越多,活下来的目标才能越发接近。
眼看覃军已经溃败,赵军士气大涨,也就在这个时候,汝城城门忽然打开,跑出一队士兵。
他们做好了没有援军的准备,只能靠自己,虽然鲁王剩下的军队可能不过万人,但是援军代表什么,代表更多的胜利可能。
士气再涨。
一个时辰后,东南方向忽然有战马嘶鸣的声音,被赵军杀的精疲力竭的覃军见又来了一队规模浩大的援军,好不容不崩溃的心里顿时溃散。
行军打仗一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覃军越颓,与之相反,赵军的士气就会越高。
于是,胜之。
见覃军败绩已定,前来支援的黎默安不再念战,开始撤逃,而韩浙却没能逃掉,则被赵军当众击杀。
汝城之战,赵军以五万西南士兵大败大覃三十多万精锐。
用时不到一日。
子时,战争的烟火退去,留下满地的尸山血骨,初三抹了把脸,李显立刻迎了上来,正要禀报战绩,初三目光朝着四面扫去:“阿泠呢?”
初三身为主帅,但行军打仗,历来是冲在最前方的,阿泠跟着他太危险,于是他将阿泠交给了尾军李显。
李显朝着后面看去:“属下立刻派人去找。”这战争一打起来,他怎么知道阿泠去了哪儿?
立刻规整队形,清点人数,李显所率的尾军越有八千人,如今清点人数,还余六千多人。
只是没看见阿泠的影子。
初三也发现了,呼吸急了起来,要知道行军之后虽要收整尸体,但先要做的则是清点人数,除非重伤昏迷或者牺牲逃跑的士兵,其他轻伤在列的士兵都会先行归队的。
阿泠不在。
背后刮来了一阵阴风,李显觉得这股阴风比刚才在战场上还要让他觉得危险。
他僵硬的扭过脖子,就见他们才打了大胜仗的将军双眼通红,濒临崩溃。
吓的李显立刻道:“将军,阿泠不一定是死了,可能只是受了伤昏迷了。”
话落,就见初三脸色刹那间雪白,李显拍了拍脑袋,能昏迷的伤能是轻伤吗?
立刻改口道:“将军,属下这就派人找人。”
话音刚落,初三的背影已经朝着他们的主战场走了过去,低头找人。
李显心里发急。
尸体一个被抬出来,伤重的便找军医,李显没看到一具尸体先松一口气,然后翻下一具尸体,那口气又提了上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满地的尸骸仿佛一点都没少。
李显推开一具被覃军士兵遮住的尸体,露出他身下穿黑甲的赵兵的脸,整个人拉紧,不由叫了声将军。
“什么事?”初三头也没抬地问。
李显看了眼脚边的尸体,那几个字死活说不出来,初三等了半天没等到李显的回答,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便见李显一脸纠结地看着他脚边那具覃兵的尸体。
初三的脑子像是被千万把大刀劈了下来。
不是疼,而是连疼的滋味都感受不到。
他踉跄着脚步走了过来,李显也不知道怎么如何是好,看着脚边那具长相熟悉的尸体,李显吸了口气:“将军,阿泠她可能命该如此,你……”
脚下如有万均之力,初三距离那尸体越来越近,步子也越来越小。
可两者的距离就这么些,即使再慢,他还是看清了那具尸体。
她的身形在一众士兵中要娇小许多,一半的脸都染了血,黏糊糊的,双眸紧闭,脸色乌白。
她应该死了一两个时辰了,硬邦邦的,但是眉眼还是能看出属于阿泠的熟悉。
心脏还没感觉到了疼痛,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他像是一尊石雕,沉默地立在那儿,无知无觉,眼睛里只有那张了无生息的面孔。
即使身边传来了一阵骚动,好几个人叫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阿泠走过来看见这一幕,叫了好久初三他都没有回答,不由得担心道。
李显朝着初三紧紧锁住的尸体看了眼,又看了眼好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阿泠,使劲揉了揉眼睛。
“阿泠,你没死?”
“我死了,你眼前的是什么?”
战争是从天光未明开始的,结束的时候快寅时,现在是丑时,天空是淡淡的蓝幕,不过今夜的冷月清亮,就着银辉,能看清对面的脸。
“那地上的是?”李显惊讶道。
地上?阿泠望过去,顿时明悟道:“和我模样相似的人罢了。”她霎时间明白道,“你们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李显垂下头,答案不言而喻,阿泠再看着初三,明白了他现在为什么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无奈又心疼的情况下,阿泠站到他面前,使劲儿叫初三。
按理说她的位置就在初三的视野之中,可是不管她怎么叫初三都没有任何反应,到了最后,李显使劲摇了摇初三的胳膊,手刚放下去,直接被初三摔在地上。
一夜过去,阿泠急的嗓子发疼,不管她怎么叫初三都没反应,而只要有人靠近他,便被他击倒。
初三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打了胜仗本来是件开心的事,但发现主帅魔怔后,喜悦顿时所剩无几。
整整一夜,李显孙虎昌彪等人围在阿泠跟前出主意,头发掉了大把,在初三耳边说了无数次阿泠还活着,没有死也没有受伤,但是依旧没能叫醒初三。
饶是镇定沉稳如阿泠,也控制不住她的焦灼:“初三,初三。”
这是第一次,她对初三这么束手无策。
她有生以来对过去的决定那么后悔,当初覃军一逃,她在前方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赵兵,便忙着给他治伤,因为位置恰好在战场的边缘处,前面有密林遮挡,她的位置还有两颗大石挡着背影,便没人发现。
后来清点人数她忙着治伤,根本就没听见,等回来了,初三竟然变成了这样。
阿泠快急哭了。
“阿泠,你不要着急。”孙虎是最早跟着初三的人,他为人豪放不羁,可对初三这个小大哥是一等一的服气,也最了解阿泠对初三的重要性。
“我不着急。”阿泠挤出一个笑来,有些崩溃地说。
她不着急才怪!
日头高升,又是一两个时辰过去,眼看初三还是没有反应,阿泠自暴自弃道:“初三,你在不醒来,阿泠真的死了。”
“阿泠,你别刺激……”李显说。
话音未落,就见初三的眼珠子转了下,目光虚无底看着阿泠:“阿泠没有死。”
有反应了。
众人心里一喜,他们昨夜说了一晚上阿泠没事阿泠很好,都没让初三恢复神志,如今一句阿泠死了他眼珠子竟然转了。
众人有了新办法。
“将军,阿泠死了。”
“将军,赵泠在昨日的战争中重伤不愈。”
阿泠:“……”
随着说阿泠死亡的声音越来越多,初三不仅仅是眼睛开始动了,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然后听见一个死字,目眦尽裂,拳头朝着最近的一个人挥去。
还没有落到那个人的脸上,硬生生的僵住:“阿泠。”
“初……”三这个字阿泠没来得及叫出来,一双结实僵硬的胳膊忽然紧紧搂住了她。
“阿泠,阿泠。”他语气里全是恐慌。
阿泠僵了一下,她昨夜最开始是担心,后来就变成生气了,虽然说那个赵兵和她模样身形很是相仿,但是若是仔细辨别就能发现不是她,初三是个聪明的人,竟然能在这种大事上犯傻。
将自己搞成那副样子。
她刚刚都想过了,等初三清醒以后,她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
可如今他清醒过来,一万句呵斥他的话都咽回了嗓子眼,阿泠眨了眨眼,将那顾酸涩强逼回去,回抱住的后背:“我没事,我很好。”
关心则乱。
就如她能成为他的盔甲,也能成为他的软肋。
***
初三进入汝城的时候,其余的几位义军统领已经站在了汝城门口,见初三走进城门,立刻恭敬地笑着迎了过去,乱世之中强者为王,亘古不变的真理。
鲁王更是敬佩又殷切地道:“赵将军,屋舍已经备好,您要不要稍作休息。”
初三余光一直望着走在他旁边的阿泠,闻言带颔首道:“好。”
汝城一战,赵军毁灭了一大半的覃军,而与此同时,各路义军也奉初三之命马首至善,称他为上将军。
义军主要是三路,一是渔阳李公率领的五万人,二十明王高杰的六万人,三是长平侯的三万人马。
当然此外还有些散兵,比如鲁王剩下的五千多人,尽都降于初三。
初三没有将他们的兵卒归为己用,寻常人觉得带兵是多多益善,越多的兵战斗力越强,而初三则不然,他有五万精锐,已经足够他扫平一切障碍。
汝城战后的第三日,鲁王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
身为众望所归的上将军,初三不得不出席,阿泠没有去,她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是第一,而汝城一战中,受伤的赵兵数千人,自从那日安抚好初三之后,她便一直泡在伤兵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