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33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昭妃当然不会来, 并非全因两日结怨已久,更因皇帝说她近来在“养病”。她当真出来了, 便是抗旨。

  生辰当日, 玉竹轩中一早就忙碌起来,宫人们都识趣地穿了身喜气光鲜的衣裳,含玉也在夏云姒尚在梳妆时就早早地就将贺礼送了进来。

  一身颇为大气的对襟襦裙,上襦是满绣的,夏云姒拿过来看, 针脚细密精致, 当真令她赞叹了一番:“辛苦你了。想不到你绣工这般好, 我今日便穿这个了。”

  “娘子喜欢就好。”含玉笑吟吟一福,夏云姒递了个眼色,示意燕时将衣裳先从镜前断开,又从镜中睇了眼莺时:“昨儿睡前, 我听见宫正司的人在外头回话?”

  正为她通头的莺时手上直是一颤,锁着秀眉, 声音压低:“是他们不会办事。今儿个是娘子生辰, 他们竟昨晚来回这样的事, 晦气死了。”

  “照章办事罢了, 有什么晦气的。”夏云姒轻嗤, 顿一顿声,又说,“若真是有人成心要拿这个给我寻点晦气添点堵,我还更不在意了。说说吧,他们怎么说的?”

  莺时欠身:“他们说采菁已在狱中自尽了,但如兰是您身边的人,想问问您身边的意思。”

  夏云姒淡淡地“哦”了声。

  看来还真是有人气不过,要成心给她寻点晦气。不然就这板上钉钉的死罪,宫正司直接拿主意办了便是,何故非得来问她,又非要压上这么多日才来问她?

  她对镜笑了声:“去告诉宫正司,我要如兰的命。让他们趁着生辰尽快把这事办妥当,就当是给我的生辰礼了。”

  这话惊得莺时都打了个哆嗦,胆战心惊地问她:“娘子……您真不嫌晦气啊?”

  夏云姒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晦气的。”

  宫里头这些暗里给人添堵的手段,吃了那一套便是输了,气势上压过去才是赢。

  用这些鬼怪之说给她添堵也是可笑,旁人不知符咒是不是她亲手所下,昭妃自己还不清楚么?

  换做是她,若已知对方是阎罗化身,就绝不拿黑白无常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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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斜之时,宾客们陆续到了。最先来的是许昭仪与周美人,都备了厚礼给她,周妙更是一脸喜色:“听闻姐姐还请了兄长?太好了,我也可趁机见一见他了。”

  接着便是几位贵女入了行宫,是夏云姒的旧友。夏云姒从前不善交际,与她们也说不上多么亲密,只是走动一二也添点趣儿。

  而后旁的宾客也接二连三地进了玉竹轩,轩中渐次热闹起来。倒是顺妃迟迟未到,还让人专程向夏云姒禀了个话,说顺妃娘娘不知还能不能过来,若没能来,让众人不必等她。

  “怎么回事?”夏云姒问了一句,那来回话的宫人禀说:“苓采女眼瞧着再有一两个月便要生了,近来却成日闷闷不乐。今日胎像又不太好,我们娘娘在那儿陪着她,也不知能不能脱得开身。”

  夏云姒点点头:“皇嗣要紧,倒是请娘娘不必为我为难。”

  临近开席,顺妃倒还是来了,先进屋同夏云姒说了会儿话,提起采苓就摇头:“真是个不识趣的,都这样了,她还成日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不就是吵着要见皇上。我只得劝着,也不敢往上禀,不然只怕到她生产那日皇上都不会愿意见她。”

  顺妃的担忧自有道理,帝王薄情,从前盛宠一时的昭妃近来都被冷待,采苓在皇帝面前又还有多少情分可言呢?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在皇帝眼里都未必有多重的分量。

  夏云姒一叹:“娘娘心慈。”

  话未说完,通禀声突然入耳,二人相视一望,忙离席起身迎向外头。满院宾客皆已伏地叩拜,顺妃没再继续前行,含笑一瞥,示意夏云姒上前迎驾。

  夏云姒便独自迎到了院门口,不及福身,就被皇帝伸手搀住。

  他扫了眼院中:“朕来晚了?”

  夏云姒抿笑:“是旁人太早。”

  他不禁笑出声,手指在她额上轻敲:“这么会说话。”

  “哪里是会说话。”她压轻语声,听上去愈发娇柔,“臣妾早就说了,皇上不来便什么都没趣儿!”说罢却全不由他细品这话中情愫,将手一伸,“臣妾的生辰礼呢?”

  “原是为这个在盼着朕来?”他绷起脸,转而又笑,一把握住她的手,“自有厚礼,迟些给你看。”

  说罢便拉着她的手一并进了院。天气尚热,宴席就设在了院子里,在竹林之间既雅致又凉爽些,也不似屋中那样拥挤。

  宴上仍是一人一席,正北边俱是宫中之人,皇帝在正中,右首是夏云姒这寿星,左首是位份最高的顺妃。东侧坐着夏云姒邀进来的几位男子,各个玉树临风,一时弄得东侧的贵女们都不太好意思。

  皇帝先与夏云姒对饮了一杯为贺,便正式开了席。这宴席远比正经宫宴让人自在,人人都轻松笑谈,轮着上前给寿星敬酒。

  夏云姒衔着笑一一饮下,只是果酒,多饮些也不醉人。

  不多时,徐明义也上了前,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臣也敬宣仪娘子一杯,祝娘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夏云姒一哂,却颔首说:“且等一等。”继而扭头吩咐莺时,“我不与他喝果酒,去取他喜欢的西凤酒来!”

  转回头间不露痕迹地扫了眼侧旁,皇帝无甚神色,淡淡地自斟自饮了一杯。

  两盅酒很快盛在托盘里端上来,先捧到了夏云姒跟前。夏云姒边拿起一盅边朝徐明义招手:“明义,快来!”

  ——她自重见后都唤他“徐将军”,这声“明义”就像不经意间滑出的亲昵旧称,但她无知无觉。

  徐明义含笑上前,拿起另一杯酒,她伸手与他一碰:“今天这酒管够,你只消记得不可在行宫里耍酒疯就是了。”

  徐明义蓦地红了脸,瞪着她小声:“怎么又提这个,我这辈子就耍过那一回……”

  慵慵懒懒的笑音在此时截来:“看来阿姒知道徐将军一些趣事?不妨说来听听。”

  两个人一并看去,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夏云姒,仿佛真的只是在等一桩趣事来听。

  夏云姒有意忽略他那份愈渐分明的不快,抑扬顿挫道:“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臣妾与明义都还小,姐姐与皇上还未成婚。有一日臣妾为些小事同姐姐闹了脾气,躲起来不肯见人,明……徐将军就去找臣妾。后来到了傍晚,臣妾饿了,便自己去找了姐姐,姐姐忙着人把他也叫回来。”

  说着又促狭地一睇徐明义,笑意更浓:“他找了大半日口也渴了,进屋看桌上放着一只白瓷小壶,拿起来就喝。孰知那是姐姐刚为父亲温的酒,还是烈酒,反应过来时已灌了许多入腹。”

  “后来没过多时他就耍起了酒疯,跑到姐姐屋顶上,躺在上面半晌都不肯下来。”她自顾自一声忍俊不禁地嗤笑,“臣妾和姐姐一起站在底下喊了他半天都不顶用,后来他就那么躺在屋顶上睡着了,姐姐忙又差了两个人上房把他抬了下来。灌了足足两海碗的醒酒汤,还大吐了一场,这才无事了。”

  她说完,许多宾客便都笑起来,皇帝也笑音清朗:“想不到堂堂将军还会有这样的旧事!诸位一听便罢,可不要拿出去说,折了徐将军的威名。”

  “是,在此一听便了了!”夏云姒边说边又睇了眼徐明义,却见他神色不同于方才。

  其实分别也不大——他仍含着笑、也仍窘迫地红着脸,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

  但他最终也没说什么,饮尽了杯中酒,板着脸轻咳:“若来日听到外人议论此事,臣便将这笔账记在宣仪娘子头上。”

  “我才不怕你。”夏云姒美眸轻翻,“皇上方才那样说自就是为了帮我——无人敢抗旨不遵,便不会有人往外说。若来日听到外人议论,要么是将军自己说出去的,要么是府里其他人说出去的。”

  她声音娇俏动听又毫不心虚,徐明义一时被顶得没话,宾客们又笑了一阵。

  皇帝边笑边指着她摇头:“你这张嘴……快过来乖乖坐着。”又跟徐明义笑说,“她啊,从前就被皇后惯着,进了宫朕也不多管她,让将军见笑了。”

  妙哉。

  夏云姒仍含着笑,黛眉微微轻挑。

  这话听似打圆场,实则却是带着气的,有意无意地与徐明义一争高下。

  她不需要深究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这能让他意识到他的在意便够了。

  喝完这盅酒,她也没再与徐明义有更多旁的交谈,只当是寻常宾客般正常相处了。

  宴席在天色全黑时散去,莺时领着几个宫人客客气气地送众人离开,燕时带着余下几个收拾院中的残羹冷炙。夏云姒亲自送了送顺妃,回来时皇帝正在廊下等她,见她进来颔一颔首,她衔着笑走上前,他却不往屋里去。

  “走吧。”他信步向外走,夏云姒怔了怔:“去哪儿?”

  他也不回头,留了个气定神闲的背影给她:“来就是了。”

  她跟着他出去,一路往南走,一直行到行宫宫门处,他带她登上了城楼。

第37章 贺礼

  天色已黑, 夜幕上星光璀璨, 城楼上只有照明的笼灯与侍卫腰上佩剑的暗光整齐地亮着。

  天子驾临, 便见那排暗光齐齐地矮了一截, 他脚下未停, 口中轻松:“免了。”

  而后转身看一看她, 见她拎裙登石阶的样子小心翼翼, 迟疑了一下,向她伸出手。

  光火映照中她扬起脸,好似也略有些迟疑, 终还是将手递到了他手中。

  由他扶着登上最后两级, 城楼上平坦的道路与夜色下的重峦叠嶂都映入眼帘。只是那重峦叠嶂实在看不清楚,饶是有星辰照耀着也只能看出几个黑乎乎的轮廓。

  夏云姒不解地看他:“皇上要给臣妾看什么?”

  他笑望着城楼前的漆黑:“我们来早了些, 等一等吧。”

  说着递了个眼色, 樊应德会意,挥手示意驻守的侍卫们退了下去,自己也领随行宫人们退到了城楼下。

  这一方天地便安静下来, 安静得仿佛世间都只有他们二人,不见权势纷扰, 也没有爱恨交错。

  贺玄时走向一侧墙围, 闲散地席地而坐, 又一睇她:“来坐。”说罢便望向星辰璀璨的天幕。

  夏云姒一壁走过去落座, 一壁顺着他的目光也瞧了瞧, 问他:“皇上在看星星么?”

  他说:“不是。”

  她旋即一哂:“那臣妾知道贺礼是什么了。”

  他挑眉看她, 她笑颜不改:“烟花是不是?”

  对于送礼时玩悬念的人而言, 但凡被猜到都是扫兴。可她接着就又说:“臣妾喜欢!”说着抱住膝头,双目亮盈盈地继续紧盯天幕,神往的样子美好得令人心中怦然。

  却听他低笑一声:“猜错了。”

  夏云姒一愣,转头打量:“那是什么?”

  可他不肯说:“等等就是了。”

  她禁不住当真生了些好奇,略作踌躇,到底未再追问,望着天幕安然静等。

  过不太久,城楼前的山林中响起些许窸窣。

  夏云姒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脑中浮现了一些山林野兽。细想又知这是身处城楼之上,再则行宫所在的这片山脉也显有那些东西,便又静下心。

  可侧耳倾听,却听那窸窣声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就又不由自主地快了。伴着三分好奇两分紧张,她终是再度看向皇帝:“皇上。”

  他只含笑望着远方,一攥她的手:“快了。”

  话音刚落,一个朦朦胧胧的黄点映入夏云姒的余光。

  她定睛看去,那黄点大概离此地少说也有数丈之遥,看不真切、更辨不出是什么,徐徐地往天幕上升。

  她正疑惑,又见无数如出一辙的黄点随之冉冉升起,像受到惊吓的萤火虫从草地中成群飞出,要去衔接远在天边的星星。

  再一阵继续升起,离此处近了些许。

  夏云姒终于辨出那是什么,愕然间杏眸圆睁,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一阵近过一阵,就这样在眼前铺开一层渐次压近的明黄灯海,最终连眼前的山林里也升起光明一片,连漆黑的山峦都被映照得清晰了一些。

  夏云姒举头眺望,才发觉背后不知何时也已被同样的灯海覆盖。目光所及之处,面前、身后、天上皆是同样的朦胧光晕,如梦似幻。

  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孔明灯同时升起,或者说,全天下大概也没几个人见过这样奇景。

  不过,她却与孔明灯早有纠葛。

  孔明灯原与烽火点狼烟一般,是军中传信所用。后来军中渐渐有了更好的法子,孔明灯便流传开来,成了民间百姓祈福之物。

  夏家的祖籍并不在京中,几代之前家中发迹迁来,便从南边将一些旧俗一并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