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74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这晚便就这样睡了,翌日他起身去上朝时夏云姒没能察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扬音唤人,莺时如旧带着宫女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盥洗。到了梳妆时,莺时又让旁人都退了下去,压音同她禀话:“小禄子去打听了,说叶贵姬颇受打击,昨晚一直在哭,哭了一整夜。”

  “难免的。”夏云姒轻叹,又问,“事情查明白了么?”

  “宫正司连夜查来着。”莺时道,“但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只看到山顶石阶边的青苔上有脚印,与乳母的鞋底对得上……或许只是意外吧。”

  或许只是意外吧。

  夏云姒好笑地睃了她一眼,她垂眸:“奴婢知道,那玉佩……来得蹊跷。娘娘可要呈给皇上么?”

  夏云姒忖度片刻,吁气轻道:“容我想想。”

  要呈给他么?

  她矛盾了两日,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宫正司将写明案情的折子呈给了他,当时他正在她这里,便也瞧了一眼。

  宫正司拾到了另外半块玉佩,虽然没能与案情有任何联系,却也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折子中。

  可见,宫正司也对此心存疑虑,只是或许是怠惰、或许是摸不清他是想一查到底还是想大事化小,没有直接主动地查下去,而是这样呈了过来探他的态度。

  而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宫正司继续追查。

  可他合上了折子,只唤了樊应德进来,又追加了些五皇子的安葬事宜。

  他接受了宫正司在折子中所写的“乳母失足”的结果。

  是思虑得不够深?不会的,他能将国事料理好,哪里会被轻易蒙蔽。这样结了案子,不过是因他根本就对此事不够上心而已。

  他一目十行之下,甚至可能根本没注意到关于玉佩的那句话。

  既然如此,那再添上半块玉佩又有什么用呢?

  夏云姒沉默以对,倒是在他走后,又将玉佩拿出来端详了一番。

  这几日冷静下来,她通过这玉佩想到了些端倪。

  玉佩上的纹样与刻字都很常见,但玉佩偏大、穗子也偏粗,且是褐色,不是宫中女子爱戴的细巧样式。

  说明这佩的主人多半是个男人。

  可那日行宫之中并无外男觐见,除却皇帝以外再无其他男子,那这人就只能是个宦官。

  玉佩的质地也同样印证了这一点——这佩不够温润,料子算不得多么贵重,雕琢也相对简单,宗亲贵族或达官显贵绝不会戴。放在宫人里,倒也还算个好东西,应是得脸的宫人才会用的。

  方才宫正司呈来的案卷,却又让她察觉了更多事情。

  宫正司的案卷里写得清清楚楚,那另外的半块玉佩是在离石阶不远的草丛中拾得的。

  而莺时说得也清清楚楚,这半块玉佩实在山坡后的山脚下拾得的。

  两处地方少说相距几丈之远,更隔着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坡。纵使玉佩碎裂后迸开,也不可能迸得这么远。行宫之中又无山野怪兽,觉得是被什么东西叼远了一块,亦不可能。

  这蹊跷之处令夏云姒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有一日与含玉执子对弈,才忽而神思一动。

  那天宁沅功课少,早早地歇了,就过来同她待着。

  她们下棋,他在旁边瞧着无聊,自己又也学过些棋,便忍不住指手画脚。

  夏云姒拿“观棋不语真君子”教育了他几次,他也还是按捺不住。含玉说笑道:“这棋若是能三个人下就好了,给咱们皇长子添一份棋,让他直接到棋盘上来搅局,三人混战,必定热闹。”

  夏云姒听着也笑,笑着笑着,神情忽而凝滞。

  ——那天晚上,会不会不止两方人在?

  敌在暗、她在明,五皇子与乳母姑且可以只被当做靶子。

  可除此之外,会不会还有另一方人在暗中瞧着,先她一步赶到了那里,又在适时的时候让莺时捡到了那半块玉佩?

  这推测使人头皮发麻,却越深想越觉得不无可能。

  只是如是这样,那人引着她发现这些,是图什么呢?

  有可能是心存几许正气,发觉她有意暗查,便索性引着她发现这些,给五皇子一个交代;又或者,只是想坐山观虎斗,乐得看她与背后的恶人掐成一团。

  可惜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究竟是谁。

  “娘娘?”含玉唤了她两声,“娘娘。”

  夏云姒猛地回神:“该我了?”

  含玉黛眉微锁:“怎的突然出神,可是身子不适?”

  她摇头:“没有,只是想到了些事情。”

  说罢她没多作解释,含玉识趣,亦不追问。

  这等推测惹得夏云姒愈发好奇地想弄明白此事究竟有多少牵扯,可说到底,手里也不过只有那半块玉佩而已,无法让她觅知任何一方的底细。

  这件事终是如同先前的许多宫闱迷案一般,很快便被抛诸脑后了。

  叶贵姬慢慢也从丧子之痛里走了出来,只是整个人沉寂了很多,不再像从前一样嚣张跋扈,人前人后话都不多。

  而太后惊闻噩耗,倒为此大病了一场。孙儿那般惨死,对老人而言打击颇大。

  八月末圣驾返京之时,夏云姒的身孕已有七个多月,一路颠簸下来虽因宫人们的小心侍奉没有多么难受,却也疲乏得厉害。

  贺玄时便带着她直接回了紫宸殿,按着她躺下,又喊了太医直接来为她请脉。

  夏云姒累得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却听有人脚步匆匆地入了殿,声音里带着喜气:“皇上!”

  贺玄时一语喝过去:“喊什么,不见贵仪睡了?”

  接着问得叩首之声,那宦官的声音转而压低三分,吸气却仍未减:“皇上,柔姬娘子方才传太医请了平安脉,太医说……娘子有喜了,已有两个月。”

  夏云姒蓦然睁眼,惊喜望去:“当真么?”

  那宦官再叩首:“是,下奴不敢拿这种事说笑。”

  这可太好了。

  她与周妙自进宫便交好,如今也一道走了三年。周妙初进宫时风光过一阵,后来愈发有失宠之势,这样的情形下能有个孩子,格外是个指望。

  夏云姒抿笑,看向皇帝:“臣妾得给周妹妹道喜去。”

  他锁眉瞪他:“道什么喜,明日再去。”说罢就吩咐樊应德,“去传旨,晋柔姬为贵姬,就做……宜兰宫的主位,过两个月胎像稳了再迁宫,这些日子还是劳庄妃多照应着。。也回太后一声,让太后高兴高兴。”

  樊应德亦是满面笑容,躬身应诺。那宦官则磕了个头,代周妙谢了圣恩。

  是以翌日上午,庆玉宫中便格外热闹起来,来道喜的嫔妃络绎不绝,素日与周妙交好的宫嫔更不免要到房中小坐一会儿。

  夏云姒进屋时,屋中的椅子都不够坐了。

  她便坐去了床边,周妙前两天经了旅途劳顿,今日被太医勒令卧床养身。但见夏云姒坐过来了,还是不甘心地使劲伸手,碰了碰她的肚子。

  夏云姒好笑:“你干什么?”

  周妙道:“先代我这孩子跟他的兄姐打个招呼,结个善缘儿。”

  夏云姒嗤道:“那我该把宁沅带来,宁沅可盼着弟弟妹妹们呢。”

  旁边不免有嫔妃奉承:“两位娘娘从前同住庆玉宫,姊妹情深不曾生隙。如今又都有孕、皆成了主位,可见这庆玉宫风水好,臣妾都想搬过来住一住呢。”

  夏云姒看过去,笑容端庄温和:“哪里是庆玉宫风水好呢?宫里这两年喜事不少,姐妹们尽心侍奉皇上,孩子迟早都会有的。”

  这自都是场面话,越是高位嫔妃说得越多。只是这样的场面话听来也让人高兴,在座的几个低位嫔妃便都离席笑应了,遂又坐回去,与周妙笑谈。

  她们在临近晌午时离了庆玉宫,为让周妙妥善安胎的庄妃一整个上午都在交待宫人做各样安排,倒是这时才得空来看周妙。

  夏云姒离席见礼,庄妃摆手笑说:“都没外人了,还多什么礼。快一道坐着,这一上午将本宫累得够呛。”

  夏云姒落座回去,周妙颔一颔首:“辛苦娘娘为臣妾操劳了。”

  “不碍事。”庄妃摇头,夏云姒却注意到她与周妙交换了一番神色,周妙滞了滞,二人又互看了一会儿。

  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云姒不禁奇怪:“怎么了?”

  庄妃黛眉微锁,忖度了须臾,到底是说了:“有点事,我们两个昨天议了半晌也拿不定主意,想着你在皇上面前得宠,便想问一问你。”

  夏云姒:“娘娘说便是了。”

  庄妃递了个眼色,身边的宫女向外退去,她又道:“你可还方便求家里办事么?”

  “家里?”夏云姒浅怔,越听越不明就里。不多时,却见方才退出去那宫女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樽酒壶。

  庄妃指了一指:“这酒,是叶贵姬昨日送来的,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不少珍奇珠宝,只这一样是入口的东西。”

  周妙接口道:“可她送的东西,我哪里敢喝?专门请了太医来验,生怕她害我。”

  夏云姒颔首:“可是有问题么?”

  周妙却摇头:“太医没验出什么。不过太医也说了,这酒太烈,有些东西怕是难以验出,他也不敢打包票。”

  夏云姒便又说:“那不喝就是了。”

  “原也是不喝就是了。”庄妃轻喟,“可柔贵姬越想叶贵姬当时的话越觉得奇怪。”

  夏云姒:“怎么说的?”

  庄妃:“叶贵姬说,她知道有孕不宜喝烈酒。只是这酒乃是她家中秘方,最为珍贵,她必要献来才能一表祝贺之心。”

  周妙又接口:“我便与她客气说,那等我生下孩子必要尝尝。她却说皇上喜欢这酒,得空时让皇上小酌两杯也是好的。”

  她快言快语地说完,庄妃睇着夏云姒,挑了眉头:“你听听,奇不奇怪?”

  是奇怪。

  叶贵姬痛失一子,转了性子倒没什么。但若真诚心献酒,那只管献酒就是了。若没问题,周妙来日喝了又喜欢,自会记她的好。

  她何必偏要提皇上喜欢这酒?

  不止是酒,不论送什么礼也没有这样送的——将礼送给一个人,硬要提一句另一个人喜欢,这算什么做法?

  夏云姒摸索着这个心迹:“她莫不是不安于失宠,想求你在皇上提一提她的好处?”

  说完自己就否了这个想法:“你与她又算不得交好,求不到你这里来。”

  “可不就是?”周妙轻轻啧声,睇着那壶酒,秀眉紧紧拧起,“反正我一瞧这酒心里就瘆得慌,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更瘆得厉害了些!”

  “所以本宫就想着,若你方便与家里开口,能不能……求一求家里,看是否能寻到门路,瞧瞧这酒到底有什么妙处?”庄妃开口开得很有些为难。

  她是佳惠皇后的陪嫁,早年在府中,深知夏云姒与家中情分有几分。

  只是这酒宫中太医既验不出来,便只好求一求外人了。论起外人,比夏家更有门道找到能人的,没有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