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91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夏云姒重重地吁了口气。若是到这个份儿上,倒有些可信了。

  她又问:“那人给了他多少钱,他竟肯稀里糊涂地接下戕害皇家嫡长子的差事?”

  小禄子低垂下眼帘:“五百两黄金。”

  夏云姒不由银牙一碰。

  以当下的情形,民间三两银子便能够寻常人家丰衣足食地过上一年。五百两黄金,足够一户人家飞黄腾达鸡犬升天、再一家子纸醉金迷地花上几百年了。

  这实在是笔重金。

  能舍得花这个钱的人,恐怕看上的不止是宁沅的命了。

  而是宁沅命中注定的储位。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宁沅那天说的话,燕修容若那样挑拨他与皇次子,十之八九不会只是因为为人尖刻,更像是有深一层的算计。

  夏云姒心底盘算着,眼瞧天色渐黑,便着人去叫了宁沅来,带他一并出去散步。

  这是太医叮嘱的,太医让他在宫中静养几日,莫要急着读书,免得看书时头晕得更厉害。不过日日闷在房里自也不好,太医就说待得傍晚时分暑气不重时可出去走走,别太累便是。

  夏云姒就日日每到这个时辰都陪他出去走一趟,宁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也乐得与她出来同走。

  只不过,他常会走着走着就突如其来泛起一阵反胃或者头晕,来得毫无征兆,却总要缓上半晌才会淡去。

  饶是一天天下来,这样发作的次数明显在慢慢减少,每每犯起来也很令人难受。

  这天又是如此,夏云姒带宁沅去湖边走,他嫌她走得慢,自己跑在前头,不过多时却忽然蹲地,夏云姒一瞧就知这是又头晕了。

  “宁沅?”她加快脚步走向他,遥遥见他摆手示意没事,临还有两丈远时,却有人先一步从侧旁小道出来,在她之前蹲身关切起来:“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夏云姒目光一凛,宁沅抬头看了眼,是宋婕妤,便客气道:“宋母妃,我没事。”

  下一瞬,夏云姒便已赶至面前。先前的种种怀疑令她下意识地挡在了宁沅身前,口吻倒还算客气:“婕妤。”

  宋婕妤也定睛看了看她,颔首福身:“窈妃娘娘万安。”

第98章 宋氏

  夏云姒打量着她:“平日不太见得着婕妤,今日怎的得空出来?”

  宋婕妤则只看着宁沅, 对这句话仿若未闻:“听闻皇长子前几日骑马时, 不小心摔着了?”

  夏云姒心下轻笑, 仍睇着她, 也反过来探她的虚实:“是,马场的宫人当差不仔细, 一盘子香樟球恰在他去拴马时洒了出来, 让马惊了。”

  话音一落,宋婕妤猛地抬眼看她, 那惊魂不定的神色似不敢相信她口中所言。

  夏云姒心底疑云愈深, 面上倒也不曾显露,伸手搭住宁沅的肩:“所幸太医说没什么大碍,这些个不适过些日子也能养好。婕妤不必忧心了。”

  说罢她便这般揽着宁沅转身走了, 也没什么戾气,气定神闲的,只是也说不上友善。

  宋婕妤没再说什么, 在她背后福身恭送, 宁沅回头瞧了一眼, 待得走远一些才小声开口:“姨母。”

  夏云姒:“嗯?”

  宁沅道:“宋母妃似乎有些奇怪?”

  准确些说, 他觉得方才姨母与宋母妃间的一问一答有些奇怪。

  夏云姒眸光微凝, 搭在他肩头的手轻拍了拍:“事情并未查明, 姨母现下谁都信不过。”

  宁沅点一点头, 深皱起眉沉吟一会儿, 却又轻轻道:“可我听宫人说……当年是我母后救的她。”

  夏云姒长缓一息:“是。所以姨母虽信不过, 却不希望是她。”

  宁沅微不可寻地嗯了声:“我也这样觉得。”

  若真是宋婕妤所为,若宋婕妤当年其实并不冤枉、如今又来害宁沅,那她想着姐姐病重之时还劳心伤神地为宋婕妤辩解,只怕会失了分寸,不顾圣宠也要在宋婕妤死后将她拉出去鞭尸。

  可千万别是她……

  姐姐生前经历的不值已很多了。皇帝心猿意马,她也还是一心为着他;后宫令她不快,她也仍尽力让六宫和睦。

  她好像总是在为别人打算的,倒让自己早早就走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夏云姒不想再看到有人辜负姐姐的心意了。

  回到玉竹轩后,太医仍是按例来给宁沅搭脉,宁沅又服了药,便早早睡了。

  夏云姒听闻皇帝今儿不得空过来,径自沐浴后就也先上床了,却是靠在软枕上,睡意全无。

  她心中一再地盘算坠马之事,又翻来覆去地思量宋婕妤这个人。

  今日与宋婕妤相见,话虽没说几句,宋婕妤的魂不守舍却那般分明。除却最后的神情不提,前头也还有一次连她问话都没顾上的时候。

  她的位份比宋婕妤要高,宋婕妤又不是跋扈的性子,这样的事不该出在她身上。

  她又着人将那串被放在她院门口的碧玺手串拿了出来,提至与视线齐平的高度,端详了良久。

  她至今不知这个手串是谁放的,究竟是和用意。

  这是近来除香樟球一事之外,让她困扰最深的另一个谜团。

  睡前想得太多,于是足足大半夜都睡不踏实。脑海中翻来覆去地转着这些有的没的,就连梦境都一会儿身在马场、一会儿又与宋婕妤说上了话。

  翌日她便起得很晚,都日上三竿了才睁开眼。扬音唤了莺时,莺时边侍奉她起身边笑道:“娘娘这一觉睡得倒足。皇上下了朝原是想与娘娘一道用膳的,左等右等娘娘都不醒,便只好走了。”

  夏云姒自没有与她解释睡得这样久实是因为初时总睡不着所致,只说:“你们该叫我的。”

  “皇上不让。”莺时抿唇,“皇上说让您好好睡,自己就去陪两位殿下待了会儿。抓着了皇长子殿下闷在被子里偷偷读书……原是要罚乳母的,不过殿下求情,就扣了两个月俸禄了事。”

  “闷在被子里偷偷读书?”夏云姒挑眉:“待我用过膳,叫他过来。”

  是以宁沅一上午便为这事挨了两顿训,夏云姒说出的话与皇帝也差不多:“闷在被子里看书,眼睛看坏了可怎么好?”

  宁沅心里苦,皱着眉低头立在她跟前,低音解释:“今儿是头一回,我平日都不这么干。”

  说到底是闷着养病太没劲了,他平日虽也常觉读书很累,可眼下为了不让他头晕硬不让他读了,每日大半时间都只得待着发愣、要么就是睡觉,读书就成了种奢侈的趣事。

  姨母却显然觉得这事很严重,饶是听他这么说了也还是板着张脸,手指在他额上一敲:“若再有下回,等你病好就罚你抄书,再别想着出去玩了。”

  “……”宁沅恰到好处地认怂,“姨母我错了。”

  说完,就闻笑音从背后传来:“窈妃娘娘是为殿下好呢,殿下听话便是。”

  二人一并看去,便见宋婕妤正迈过门槛,小禄子紧紧随在她身边,见夏云姒看过来,低了低头:“娘娘,婕妤娘娘说要见您。”

  这她自己也瞧出来了,哪里还用得着禀?这话背后的意思,实是“婕妤娘娘非要见您,阻了也硬要进来,底下人不好硬拦”。

  这是有事。

  夏云姒复又肃容看向宁沅:“罢了,你近几日见好一些,今儿个许你多在外待会儿。”说罢吩咐莺时,“送他去和昭容那儿吧,让他与四皇子玩一玩。”

  宁沅一哂:“那我带六弟同去!”

  夏云姒又敲他额头:“让你六弟好好睡觉,不许扰他!”

  宁沅撇撇嘴,只得走了,路过宋婕妤身侧不忘端正一揖。宋婕妤笑笑,边目送他离开边自顾自地道侧旁落座:“娘娘待殿下有心了。不过殿下到底在这个年纪上,日日拘在房里养病也是苦了些。娘娘倒不如着人去寻些小人书来给他看,小人书字少,想来也不至于头晕。只消娘娘先过目一些便是,免得底下的宦官没数,寻些他不该看的书来。”

  夏云姒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说,待她说完,方道:“这该是婕妤第一次主动到本宫这里走动,是为宁沅来的?”

  四目相对,宋婕妤含着笑的明眸微凛:“不,臣妾是为娘娘的不信任来的。”

  夏云姒稍蹙黛眉,当即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复又问她:“婕妤何意?”

  宋婕妤轻轻啧了声:“那玉玺手串,娘娘该是还收着吧。”

  夏云姒一震:“那是婕妤的东西?”

  宋婕妤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又说:“还有五皇子之事上的半块玉佩,娘娘应是也见着了。”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这两件事她都不曾与外人提起过,连皇帝都不知她得了这两件东西。身边的宫人中亦只有几个最为亲近的知情,便也不可能是宫人透给她的。

  可她却还是知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定定地看着宋氏:“是婕妤将两样东西送到本宫眼前的?”

  宋婕妤抿笑点头:“是。”

  夏云姒:“为何?”

  宋婕妤望向地面,笑眼冷下去三分:“稚子无辜,她敢算计到襁褓婴孩头上,手段还那般恶毒,臣妾既碰上了,就无法坐视不理。”

  这是指仪婕妤与五皇子之事。

  夏云姒淡声:“那婕妤何不直接禀明皇上?”

  宋婕妤便又回看过来,面上带着好笑:“娘娘觉得,臣妾的话在皇上跟前可有分量么?”

  夏云姒微微锁眉,心下倒也认了这说法。

  所谓见面三分情,宋婕妤这样长久不面圣的人在皇帝那里没多少情分可言。突然去禀这样的事,只会显得唐突。

  她便只又问:“那碧玺串子呢?婕妤又是何意?”

  这话问出来,引得宋婕妤一阵沉默。

  她也不催,只静静地看着她,她终是一叹,怅然摇头:“臣妾原是想提醒娘娘有人要对皇长子殿下下手,想着娘娘聪慧,见了这般相仿的东西总会多提防三分,却不料臣妾自己先会错了意。”

  “提醒本宫有人要对皇长子下手?”夏云姒不禁显出费解来,“婕妤是指香樟球一事?”

  香樟球与碧玺串如何称得上“相仿的东西”?

  硬要说像,最多也就只有形状这一点像,可大小也要差上数倍,教人如何联想得到?

  却见宋婕妤点一点头:“正是此事。所以臣妾说……是臣妾自己先会错了意,没有料到他们使的东西最终竟与碧玺串子差得这样远,误了娘娘。”

  夏云姒云里雾里地摸索着:“探事的宫人误导了婕妤?”

  宋婕妤凝神摇头:“是如诗误导了臣妾。”

  如诗。

  这个名字夏云姒极为陌生,好生反应了一下,才记起这似乎是仪婕妤的闺名。

  冯氏如诗。

  宋婕妤自顾自地继续将话说下去:“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后,臣妾去看过她。问她钻营这些年、在左右逢源间做了这许多恶事,如今却到了这一步,后不后悔。”

  说着一声轻笑:“却是臣妾自作多情了。她并不后悔,道宫中之事一直是这样,也永远是这样,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她只不过是斗输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