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8章

作者:兜兜麽 标签: 古代言情

“又是东厂。”她勾了勾唇,嘴角尽是嘲讽,“从头至尾就是东厂的人撺掇贵妃娘娘兴风作浪,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呵——忍冬啊,咱们自作聪明了,人家早想好了后招,或是还想把三姐姐拉进去,水越浑,越得利。”

“那…………那一位难道不怕喻贵妃醒过神来…………”

“哼,西厂提督,又不是她踏脚的奴才,哪能说办就办。”她伸手推了推窗,外头回廊上挂着只白鹦鹉,弯弯的喙一根根梳着白羽,时不时摇头晃脑地喊,“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热热闹闹一场戏,到头来只得长叹一声,“厂公大人的本事大着呢,轮不到你我担心。你们这几日准备着,随行衣物收一收,等我见过太后便回府去。”

忍冬弯着腰给景辞穿鞋,再扶着起来,叹声道:“府里头,唉…………听说老太太给四姑娘另找了一门亲事,四姑娘还是…………不大中意…………”

“唔,又要怨我。我哪也不想去,哪哪都是麻烦。”

“这怎么行呢,国公府是郡主的家呀。”

春和宫,喻婉容终于哭累了,茶盏瓷瓶砸了一屋子,满地碎片,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曹得意左挪右挪才找到个能跪的砖,头磕得砰砰响,照这么个磕法,人都傻了。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一来他并非春和宫的奴才,太后处置喻婉容,也没牵扯上他,二来喻婉容虽未被褫夺封号,但丢了权柄,齐王明年西行就藩,圣上她责令闭门思过,可没给期限,许多人就这样思过到白头,死前也未能翻身,不过——他斜过眼睛瞄了瞄一旁一声不吭的陆焉,喻贵妃有他,莫说是闭门思过,就是被打入冷宫也能有复宠的一日。

还是好言好语求饶,省得日后难相见。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娘娘且打死了奴婢罢,奴婢办事不力害苦了娘娘,奴婢活着还有什么用处,早该死了——”扬起手,啪啪啪左右开弓,扇得自己牙都掉一颗,和着血水吐出来,还要哭,继续扇,总比被拖出去打板子强。

“你滚!别再来春和宫奉承本宫,也甭想走本宫的路子接你干爹的官!“ 她手指大门,面目扭曲,似女鬼,“滚!下贱种子,滚出春和宫去!”转而像是才发现一旁沉默不语的陆焉,抓起高台上供奉菩萨的小香炉朝着他头上砸,“你看什么?没用的东西,本宫垮了,你好另攀高枝呀?见利忘义的贱骨头,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头那点子小算盘,怎么,你是打算去给皇后卖命,还是想爬上龙床卖屁股去?”真是昏了头了,她自乾元二年得宠之后,别说栽跟头,就连跌一跤陆焉都能给她垫着,她何曾受过如此大的冤屈,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气急了便口没遮拦,多粗多野的话都敢说。

不曾想陆焉不躲不闪,生受了那只鎏金香炉,一炉子香灰搀着血,从额角流到眼尾,染得瞳仁一片鲜红。

地上的曹得意吓得打跌,喊着“奴婢告退”,爬起来提着袍子便跑。

陆焉还是玉雕似的静默,滴在脸上的血也不肯抬手擦一擦。

喻婉容终是累了,呜咽一声扑倒在床上,嘤嘤地哭,“是我不该,我不该听曹得意撺掇,更不该疑你。若是早听你的话,不去声张此事,何至于此呢………………”

擦一擦泪痕,露出一张惨白脸孔,朝他伸出手来,长长的甲套如利刃,泛着冷光,“你生我的气了?”

唇角紧抿,他拱手道:“微臣身上污秽,怕脏了娘娘的手。”

她便拧了眉,恨恨道:“本宫叫你过来!”

他便上前去,伸出手,让她攥紧了,指甲套上的镂空花纹割着她的皮肤,格外的冷。“我明白的,天底下只有你对我好,全心全意的好。若不是你,本宫还是延禧宫里的喻常在,傻傻受着一炉子香灰,到死也见不着皇上。”

陆焉低头,看她环住他的腰,扑到在他身前,抬手抚过她头顶散乱的发髻,低声道:“一切都是娘娘的福祉,天命如此。臣蝼蚁贱命,当不起娘娘这话。”

她仰起脸,望着他,眼睛里都是茫然无措,哪里还有贵妃娘娘的风貌。

“陆焉,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不想燧儿去陕安府,也不想一辈子被关在春和宫里…………”说来哽咽,断断续续,好不可怜。

“娘娘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娘娘…………”他轻抚她的脸,两片薄薄的唇上下开合,缓缓在她耳边说。

他像是阿芙蓉,有毒,却上瘾,欲罢不能。

日子翻过这一篇,宫里好歹清净一段时日。喻婉容像是终于学乖了,老老实实待在春和宫里不再哭闹,曹得意是让骂了出来,但却不见同陆焉撕破脸皮,反而同往常一样和和气气,或是应了景辞说的“如胶似漆”。

月底她的咳症总算好了,梳洗整齐到慈宁宫见过季太后。她母亲永嘉公主与当今圣上皆是太后所出,但母亲命薄,生产后亏了身子,养了两个月不到别撒手西去,太后怜她孤苦,自小便接进宫里,她在慈宁宫就近住着,景彦七岁大便做了太子伴读,镇日里跟着太子满京城胡闹。

太后见着她,便是“心肝儿肉儿”地揽到怀里,瞧着小脸儿尖了细了,心疼得又骂了喻婉容一回,补药赏了一堆,又问缺了什么,想吃什么,一定要好好补一补。景辞白日里犯困,精神不济,勉强扮个快活模样强撑着说话,“我原见着天渐凉了,想着挑个新鲜花样子绣上,做双软乎的袜子孝敬太后,这一病倒耽搁下来,回头我可得赶赶工补上。”

“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以后这些费工夫的事儿都让宫女去做,熬坏了眼睛哀家可要心疼。”

“哥哥姐姐们都是极孝顺的,我也是琢磨半日才想着要做袜子,一来是太后贴身之物,自当仔细,二来也简单些,太后是知道的,景辞笨手笨脚的,不敢跟姐姐们的手艺比。”

“好东西谁都能做,难能可贵的是你这份心思。”季太后瞧着慈善,对景家的几位姑娘都是极好的,但倘若家中没有伯父镇守西南,恐怕亦难由此殊荣。“下个月二十九是你们府里老太太生辰?”

景辞忙打起精神,笑道:“是呢,正是下个月二十九。不过老太太吩咐过,不让大办,只请了相熟的人家来,凑在一起说说话罢了。只是景辞要向太后娘娘讨个旨意,祖母寿辰,景辞需回府中相伴才好。”

“也好。“季太后道,“这些年你都在宫里陪着哀家,合该去你们老太太跟前尽孝。”

景辞虽万般不想回家,但世人的规矩如此。偶尔胡闹一次无所谓,却不能在孝道上有分毫差池。

她只在在力所能及时胡闹。

第8章 情起

第八章情起

难得和风煦日,晚风柔得令人欢喜。陆焉今日回了城西宅邸,这座宅子建在恩亲侯与靖海侯府宅之间,一个是无功无德外戚封侯,一个是没落潦倒开国功臣,谁也瞧不上谁,谁也不爱搭理谁。他选在此处,大约是因为此处原是武英殿大学士杨国桢府院,后杨家落罪,满门抄斩,这宅邸也荒废下来,多年无人问津。三年前江西承宣布政使许荇将房契地契压在大吉盒儿送到他手边,入住时已被翻新成今日模样,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虚实相接,仿佛生生在京城造出一个小江南来。

额角的伤口上过药,已淡了许多,不似早几日狰狞骇人。

春山在身后一下一下梳散他的发,想起花厅里垒得半人高的礼,小心试探道:“义父,今年生辰真不办了?”

下月十五,是陆焉二十九岁生辰,但早早放出话来并不宴客,京内京外想走西厂提督这条路子的大老爷们急的抓耳挠腮,离十五还早着,便急急将贺礼送上门来,更有个丁忧三年的外官送上一对扬州瘦马供厂公大人消遣。

陆焉道:“今年年成不好,宫里的贵人们都想尽办法节俭开支,我这不零不整的还办什么。”

他惯常如此,出头的事让东厂去办,他自坐收渔利即可。

春山迟疑,“那…………小院里那几位姑娘留是不留?”

陆焉淡淡道,“曹得意不是喜欢这些玩意儿?挑个好日子送到他府上。”

春山诧异,“曹得意?那起子人…………”他原以为陆焉根本瞧不上曹得意,又何必便宜他。

陆焉道:“世上本无庸人,只看你用的是否得法。曹得意以后有大用,且先留着。”

春山想不明白,只好点头遵是,明日就去办。

初一,碧溪阁里趁着日头好,将箱笼都收拾妥当。景辞的意思是不必都带走,她估摸着过不多久就得回宫来住。

这一日她辞过太后,经园外回廊出慈宁宫,恰遇上身披绯袍,头戴素花四梁朝冠的陆焉迎面走来。约离着二十步远时,他停了下来,弯腰避到一旁。景辞迎面上前,他低头时只瞧得见她脚下十幅月华裙,素白的裙面下缝镶着羊皮金,微风吹来,色如月华,不想这皎皎月华却停在他眼前,似明月,蓦地照亮树荫下的一片晦暗。

相顾无言,她憋着一股气,又没个发火的由头,只得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心底里嘀咕,世上哪来这样的人,多瞧一眼都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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