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倚红楼是京中最为有名的风月胜地,京中纨绔子弟最爱,年年不知往这楼里掷送多少金银珠宝,直堆得此楼如人间销金窟般,金镶玉砌,脂粉风流。
凡是京中略有名望的贵族子弟,倚红楼主薄三娘个个皆识得,谁人好妩媚,谁人好窈窕,她更是如数家珍,但今日此时入楼的这位年轻男子,薄三娘竟看着十分眼生,从未见过,她走近前去,见他锦袍玉带、面色端凝,自有一股清凛之风,身边随侍的几位仆从,也隐含威势,与别家甚是不同。
薄三娘提足了心眼,面上堆满恭谨笑意,摇着手中的香罗团扇,步姿袅娜地迎上前去,“这位公子可是头次来这倚红楼,奴家姓薄,是这倚红楼当家的,这就迎您至楼上雅间……”
她一套迎客的说辞,还没倒完,人也还没走近那公子身边,即被那公子身旁的仆从伸臂拦住,冷声相问:“武安侯何在?”
笙歌燕舞,红袖飘香,倚红楼最奢华的雅间内,十数名艳妆丽人,正陪侍一位醉酒的年轻公子,公子原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但此刻,这双本该粲若星辰的双眸,却漾满了深浓醉意,如乌云遮月,遮蔽了原先清澈纯粹的光彩,幽幽地映望着满室环肥燕瘦的风月女子,在听到一歌伎婉声清唱“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时,呛然大笑,将匣中珠宝,向外掷去。
满室歌舞伎顿时乱做一团,纷纷提裙攥帛,低腰捡拾,倚红楼的头牌珠璎姑娘,端然坐在公子身边,一边为公子斟酒,一边暗怀心忧。
武安侯沈湛之名,她一直如雷贯耳,京中世家子弟,且不说好不好风月之事,就算只为应酬,谁人不曾踏入这倚红楼,倚红偎翠几遭,独独华阳大长公主之子、今上妻弟、年轻有为的武安侯沈湛,洁身自好,从不涉足其中。
男子多情,男子薄幸,身为风月之地、红尘中人,珠璎最是通晓这八字深意,遂也甚是佩服武安侯为人,虽然从未有幸谋面,但她耳闻武安侯种种情深爱妻之举,对那温氏甚是歆羡,也真以为武安侯夫妇是那诗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恩爱夫妻,却没想到,陡然之间,惊闻武安侯夫妇和离,而后,就听闻从不涉足风月之地的武安侯,竟开始流连风月,更没想到,与他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识相见。
有关武安侯夫妇突然和离的缘由,京城流言纷纷,有说永安公主负心,有说武安侯薄幸,也有说二人其实都无过错,只是缘浅情淡,故而和离,她在旁静观多时,武安侯不是风月客,而是一名伤心人,接连来了几日,每日里都点上最出名的姑娘,却没有轻薄之举,只是命姑娘们唱歌跳舞,而他一杯杯地喝着,醉溺在美酒之中,希图忘记伤心之事,但却是越喝越清醒,越饮越伤心。
洒在地上的金银珠宝被哄抢一空,武安侯醉看过来,“你不想要吗?”
珠璎淡笑着摇头,手遮在玉杯之上,“侯爷今日喝得够多了,该歇下了。”
武安侯醉道:“我知道,你是嫌那些不好,我这还有……还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身后堆叠如山的珍宝箱走去,将其中一只打开,取出一顶光华璀璨的珍珠花冠。
阖室轻呼之声响起,室内所有女子的目光,都聚在了这顶珍贵异常的珍珠花冠上,武安侯将珍珠花冠置在酒案上,“谁能猜出本侯为何和离,这珍珠花冠,就是谁的!”
众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抵挡珍宝的诱惑,俱大着胆子猜了起来,有说是“夫妻情淡”的,有说是“婆媳不和”的,甚有调笑说“侯爷在外头有相好了”的,无论怎么说,武安侯始终含笑不语,只在一人说“永安公主负心”时 ,侯爷忽然发怒,将手中酒盏,重重地摔了出去。
满室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出言放肆,武安侯怒掷了酒盏,却又似没有什么怒气,醉眸悠悠地看向她问:“你觉得呢?”
珠璎道:“……想是人世无常,天命难违。”
武安侯登时抚掌大笑,“好!好!好!!”
他捧起那顶珍珠花冠,正要为她戴上,雅间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年轻清俊的男子,沉步走了进来。
武安侯顿住动作,侧眼看去,神色微微一愣,而后笑道:“天下间再没有比这位更为尊贵的贵客了,姑娘们若想要金银珠宝,尽管找他要去!”
室内众女,见这年轻男子清贵不可言,有心亲近,可又见他眉目如凝霜雪,实又不敢,俱怯怯不敢言。
那年轻男子,边走近前来,边轻声道:“都出去。”
其声虽轻,却似有一股不容违抗的威压,众女心头一凛,忙不迭地抱琴捧筝,纷纷退了出去,珠璎原也要退,却被武安侯一把搂住纤腰,武安侯眼望着那走上前来的年轻男子,嗓音轻慢道:“有何贵干?可是又瞧上这倚红楼的头牌了?我喜欢的,六哥也总会喜欢上吗?真是兄弟,真是同心同德的好兄弟啊……”
他嗤笑一声,自斟自饮,“这个好说,六哥用不着偷偷摸摸,我买了珠璎姑娘的今夜,你来买明夜就是了,我们兄弟间,可以有商有量,共享佳人,你若心急,今夜一起也可,只要珠璎姑娘愿意……”
年轻男子不发一语,只是沉着眉眼,武安侯示意她为贵客把盏,笑道:“这位公子瞧着眼生吧?是,他可没来过这种地方,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这机会你把握住了,或能进宫做个娘娘……”
珠璎心中一惊,猛地想起当今圣上行六,斟酒的手,忍不住轻颤起来,那年轻男子并不饮酒,也不看她,只对武安侯道:“你心中有怨有恨,要杀要剐,尽冲六哥来,不要作贱自己……”
武安侯骤然冷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连声笑道:“不敢,不敢”,他手指着酒案上的珍珠花冠,朝那年轻男子道:“六哥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她成亲时戴的花冠,上头的珍珠,是我一颗颗亲手挑选的,她原先爱不释手,还说要留给我们的女儿,可她现在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她还给我了,把我们过去的一切,全都还给我了……”
“我不敢对六哥有丝毫怨恨,也不敢对六哥要杀要剐”,武安侯仰望着年轻男子,醉得幽亮的双目渐渐泛红,如像一名孩童,在小心翼翼地乞求一般,沙哑着嗓音道,“我只想要她,我只想要回和她的过去,六哥能还给我吗?”
年轻男子眸光复杂地静望着武安侯,沉默不语,武安侯久久得不到所希望的回答,复又垂了双目,低首自嘲数声,直接执着酒壶壶柄,口对壶口,仰首朝喉中灌酒。
那年轻男子劈手要夺武安侯手中酒壶,声也微冷,“别喝了!”
武安侯却将那年轻男子狠狠推开,微红的双眸,如灼幽火,“我平生唯有两愿,皆因六哥,而不可得,如今只想着沉醉温柔乡,六哥却也不许,未免太不近人情!!”
那年轻男子如遭会心一击,眸光暗色翻涌,隐似有伤痛浮起,沉默地望着武安侯狂饮数壶后,敛回目光,转身离开。
自从倚红楼回来后,圣上就将自己关在建章宫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赵东林惴惴不安地在外侍守了数个时辰,忽听圣上传唤,忙不迭地疾跑入内,在圣上身后几步外停下,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圣上却不言语,只是负手站在最爱的佩剑湛卢前,无声凝望,似在做最后的决断。
……军权如覆水,易放难收……平生唯有两愿,皆因六哥,而不可得……
皇帝记得,明郎幼时曾说过,平生两愿,一愿为良将,手执宝剑,纵横沙场,为六哥守卫大梁江山,一愿为良人,寻觅佳偶,与之喜结良缘,结为夫妇,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没法将她还给他了,时光无法倒流,一切都回不去了,良人一愿,他没法满足他了,良将一愿……
明郎泛红的双眸,似又浮现在眼前,皇帝终是拿起身前湛然如墨、骨锋如雪的天子佩剑,转递与赵东林,“送去武安侯府,传朕旨意,即日起,封武安侯沈湛,为三品昭武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不是傻不傻弱不弱的问题,皇帝心里有数,沈湛心里也有,皇帝和沈湛之间关系真的很特殊,这种特殊导致了本文情节不是君夺臣妻,夺一下立马修罗场,臣干不过君,哭唧唧走了,女主进宫就完了,而是配合着女主的身世绕来绕去,也导致了最终结局
第125章 追求
自前几日到处买醉,天天喝得烂醉如泥后,这几日明郎夜夜流连风月妓坊,甚至还一掷千金,将倚红楼的头牌买下,带回侯府之中。
华阳大长公主眼看着那个妆容娇艳的名妓,扶着醉醺醺的儿子,跨进武安侯府的大门,简直要被儿子的不争气,给气吐出血,她让左右把那个名妓给叉出去,明郎却紧揽着那名妓珠璎的纤腰,含混醉语道:“母亲不能赶她走,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新买来的妻子……”
华阳大长公主给气得火冒三丈,“你发什么酒疯?!堂堂武安侯,买一个朱唇万点尝的妓女做夫人,你是在把武安侯府的招牌,往烂泥里扔,你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不成?!!”
“妓女……妓女有什么不好……”明郎醉道,“我赎买回来的,就不会离开我,公主我娶不起,妓女我还娶不起吗?!”
他手抚上珠璎的鬓发,喃声自语:“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珠璎虽是倚红楼头牌,多少世家子弟,捧着钱排着队地等着与她一亲香泽,但不过都是风月过客而已,床笫之间,甜言蜜语地说爱她怜她,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却无一人,敢在倚红楼外,与她有何牵扯,更别说大大方方地把她赎买下来,带回家中。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虽然身为京城风月场第一名妓,但珠璎并没有被一时的繁华,迷乱双眼,自小长在风月之地的她,见过许多红极一时的女子,在芳华逝后,凄凉度日,她知她终有一日,也会步前人后尘,对那些浮夸的世家子弟虚与委蛇,只想找一位有可能接受妓女为妾的中等本分之人,自赎自身,嫁与那人,她也不指望与那人心心相印,有何感情牵扯,只是想要一方后宅清静之地,被容于世,安度余生。
自被捧为倚红楼头牌的那一刻,她拟想了自己未来的种种可能,也为自己暗暗谋算着后路,但她想了许多,算了许久,却万万没想到,爱妻如命、不涉风月的武安侯,会一掷千金为她赎身,并将她光明正大地带回武安侯府,当着他母亲的面,说要娶她为妻。
虽然知道武安侯只是一时醉语,但珠璎心中,仍是浮起别样的情意,她肃容整衣,朝武安侯屈膝福道:“妾既被侯爷赎买,就永是侯爷的人,只要侯爷不弃,妾今生永不离开侯爷半步。”
“好!好!好!”侯爷似甚是欣慰,连声道好,“你真好……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