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容华公主一见她,立在太后娘娘期待的目光中,急步上前,朝她屈膝行礼,柔声唤道:“阿姐!”
温蘅刚醒没多久,还有点懵懵的,这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容华公主又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目光诚挚,嗓音恳切,“从前都是小妹无知,做下许多错事,以后再也不敢了,请阿姐宽宏大量,饶恕小妹从前种种,往后我们姐妹一心,共同侍奉母后可好?”
太后娘娘在此,温蘅也不好驳人脸面,只能不动声色地轻抽出了手,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太后见了自然高兴,她将嘉仪与阿蘅拉坐至身边,又望向一旁的皇儿,惟愿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三个人,一世和睦才好。
皇帝始终心念着她中午没怎么用膳,见她醒了,立让人呈上她喜欢的湘波绿、枫茶糕等并一盘新贡的白沙枇杷,希望她能多少用些。
皇帝知道,他动手剥,她定是推辞不吃的,遂小心翼翼地剥了一只枇杷,说要“孝敬”母后,母后果然如他所愿,将那剥好的枇杷,转递与她道:“吃吃看喜不喜欢,若喜欢,回头出宫时带些回府。”
皇帝看她低头嚼吃了,心中美滋滋的,又捡了一只,动手剥皮,这回太后也咬吃了一点,笑道:“年年清明时节,底下都上贡应季枇杷,可哀家在宫里吃了这么些年,再没吃过当年先帝带哀家出宫踏青时,在山野摘吃的好滋味。”
皇帝笑问:“母后可还记得是在哪里?也带儿臣去享享口福。”
太后笑摇了摇头,“那时跟着你父皇微服出宫游玩,一路上都是跟着你父皇走,哪里认得路,只记得大概是在灵山曲江附近,到底是在哪儿,也记不清了”,她感慨着道,“算来,已经多少年没到郊外走走了……”
皇帝道:“现在也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要不,儿臣明日陪您出去走走?”
太后笑着点头,伸指轻点了下容华公主眉心,“也好,嘉仪这些天也闷坏了,一道出去散散心。”
大梁有清明踏青之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至清明时节,皆乐至郊外碧野芳树地,游玩赏景,抵暮而归。
因太后想着一大家子出行,热闹一些,不仅皇后与四妃微服同行,阿蘅那边的温父、温羡,也一并给叫上了,若放在从前,明郎定是要一起的,可现在明郎和阿蘅和离,还似因和离一事颓丧了好些时日,最近才振作起来,若叫来一起踏青,不知会否伤情尴尬,遂未传旨命他同行。
一行人坐车至灵山脚下,曲江之旁,虽然放目尽是杨柳绿丝烟、繁花郁金红的好景色,但容华公主实无心情赏景,她望着母后与那温蘅亲亲热热,心中不豫,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渐渐走在人后,暗暗生着闷气,努力思考要怎么让母后不再这般看重温蘅,怎么出了心中的恶气,想得出神,也就没注意有道身影,默默地走到她身边,轻道:“公主殿下……”
这四字声音再熟悉可恶不过,容华公主立如炸毛的猫,几要跳起,一脸警惕地望着来人,“做什么?!”
“微臣只是想提醒公主殿下一句,永安公主是您的姐姐,公主殿下最好真诚相待,切莫心生歪念,小心害人终害己。”
容华公主对这人是又恨又怕,不肯露怯,大着胆子昂首道:“你……你是个什么身份?!胆敢来教训本公主,本公主凭什么听你的?!”
“公主殿下最好听进微臣的话”,温羡微微笑道,“不然微臣心急,看到永安公主有什么意外,就会想早些与公主殿下您完婚。”
“你!!”容华公主又怒又急,“你想完婚就完婚吗?!你想得美,本公主不肯,母后也不会听你的!!”
“太后娘娘听不进微臣的话,却听的进永安公主的话,微臣若请永安公主帮忙说说,公主殿下以为,太后娘娘有无可能应允呢?”
容华公主一愣,见这温羡继续淡笑着轻道:“微臣今年二十有四了,这年纪,早该娶妻成家了,微臣的父亲,也盼着微臣早日娶妻生子,为了孝道,为了传家,于情于理,微臣都该早日完婚,太后娘娘通情达理,又有永安公主帮忙劝说,想来不会拒绝。”
容华公主感觉自己像掉狼窝里了,又气又怕又恨,她咬牙切齿地怒瞪着身前人道:“人有旦夕祸福,她若有什么意外,就都是本公主害的吗?!她要站那儿被雷给劈了,也是本公主招的雷吗?!本公主又不是电母!!”
温羡淡淡道:“殿下不是电母,是永安公主的妹妹,若真有雷将落下,公主殿下您身为妹妹,最好去帮永安公主挡一挡,总之永安公主有何意外,微臣都是要往您身上想一想的。”
容华公主简直要被气死了,她脸都给气鼓气红了,却不知她走在人后、红着脸与温羡茕茕私语的情形,看起来颇向女子羞羞怯怯地与心上人说悄悄话,太后娘娘原对嘉仪昨日说对明郎再无情思,心存疑虑,此时看着这情景,倒信了几分,收回后看的目光,笑着道:“嘉仪与温羡,瞧着倒真像有缘的。”
温蘅不语,一旁的皇帝,也没接话,他目望向前方不远处的两男两女,心头微沉,那手搂着一曼妙女子的锦袍男子,瞧着像是明郎。
第128章 陆峥
及走近些,果真是明郎,而他手搂着的身姿曼妙的女子,就是那日在倚红楼为明郎斟酒的花魁珠璎。
据底下人报说,明郎将这珠璎赎买下来,带回府中,发酒疯说要娶她为妻,华阳大长公主自然不允,两人在明郎房中大吵一架,吵架内容不为人知,但这一架过后,明郎似清醒过来,未再坚持要娶珠璎为妻,华阳大长公主也心平气和了不少,没再嚷着让人将这名妓给叉出府去,明郎将这赎买下的珠璎,养在一处私宅之内,有时入夜不归武安侯府,而是往在这私宅处,也有时王侯宴饮冶游,会与之同行,譬如今日。
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近了些,明郎与他身旁的男子,也都看了过来,他们微微一愣,即携那珠璎与一小女孩上前行礼。
皇后早听说弟弟先前颓废买妓之事,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她看弟弟精神劲儿倒是好的,眉宇间没有半分颓意,人似从前玉树临风,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清俊男儿,只是从前明亮璨然的一双眸子,如蕴华彩,如今却寂如静潭,不起波澜,他身边那位年轻娇艳的美貌女子,绮罗华裳,妆容慵妍,显然是被他们这行人的身份震到了,花容失色地随明郎向他们行礼,怯怯地紧贴在明郎身边,如蒲草攀附磐石。
若非明郎和离后性情大改,做下这等惊世之举,这样的女子,怎么有机会面见天颜?……
皇后在心底叹了一声,心中十分担心弟弟,而陆惠妃见到来人,则欢喜地眉开眼笑,她已有许久没见到兄长陆峥,而兄长身边的小女孩、她四岁的小侄女稚芙,一见到她,也高兴地合不拢嘴,礼还没行完,就朝她扑过来唤道:“姑姑~姑姑~”
当然,她才刚朝她迈出半步,即被哥哥给拉抱住,哥哥神色恭谨地代女告罪道:“小女年幼无知,不懂礼数,还请太后娘娘、陛下恕罪。”
太后不理朝事,对许多朝臣,都只是略有印象,至于出身何处、担任何职,就常常记不清楚,她看身前这与温羡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瞧着与惠妃相熟,猜测着笑问:“这是宁远将军吧?”
“是”,剑眉星目、身形俊健的年轻男子,恭声回道,“微臣陆峥。”
惠妃的父兄皆入军从武,前些年,在与北蛮一战中,立下大功,父子皆被授予显赫军职,惠妃之父陆远道受封二品威武大将军,人称陆大将军,惠妃之兄陆峥受封三品宁远将军,人称小陆将军,惠妃也因父兄之功,从九嫔之末的充媛,一跃成为仅次于贵妃的惠妃娘娘。
冯贵妃在旁无声瞧着,心中歆羡之情,不由上浮,她的族人虽也兢兢业业,为圣上江山死而后已,可到底能力有限,所担任的,也都是旁人可代的文职,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恭谨为臣,恪守大梁律法,清正谦廉,不给她这个宠妃,拖后腿就是了。
如若她的父兄,能有陆惠妃父兄之能,也许她早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去年夏天也不必拿那个可怜的孩子来博,如若她背后能有这样坚实的家族倚仗,她这个宠妃,也不必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圣上弃了她去,地位一落千丈,自可像陆惠妃那般,自有底气,哪怕淡宠,亦无所畏惧。
冯贵妃心有凄凄,想到昨日离开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后,她因不满陆惠妃近日总是有意无意地越在她前头,言辞间暗暗敲打了她几句,但陆惠妃竟无半分畏色,装作听不懂似的,不把她的话,听在耳里,一副底气甚足的模样。
这样目中无她的底气,是从上林苑开始的,而在上林苑,她一手策划了白猿发狂伤人一事,尽管她将祸水东引,将种种线索,都指向了华阳大长公主,可难道不慎有什么痕迹留下,叫陆惠妃发现了,陆惠妃知道她密谋此事,一旦被揭将受到严惩,所以一反常态地轻视她?……
可若陆惠妃真知道是她密谋了狂猿一事,为何密而不发,并不揭于人前?……她的位分,在她之下,只要她将她扳倒,她的地位,就仅次于皇后娘娘,若她手中真的握有她密谋的证据,为何不禀报圣上,将她拉下贵妃之位……
冯贵妃一时想不明白,心里头正絮絮烦乱时,耳边又响起了太后娘娘宽和的笑声,太后娘娘笑对陆惠妃之兄——宁远将军陆峥道:“在外头就不必拘礼了,孩子想同姑姑亲近,有什么过错呢?”
二十有四的宁远将军陆峥,“是”了一声,松开了拉小女孩的手,女孩儿没了束缚,立马高高兴兴地扑到陆惠妃的怀中,开心唤道:“姑姑~”
陆惠妃将小女孩儿亲昵抱起,女孩手搂着她的脖颈,歪着头问:“姑姑,我有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你怎么不来看我呢?”
陆惠妃上次见小侄女,还是回家省亲的时候,她握着侄女的小手道:“姑姑住在宫里,回家不方便呢。”
太后听了笑道:“以后想见,让人将她接到宫中玩上半日就是,皇儿没有子嗣,宫里安静过头了,哀家也想听听孩子的笑声。”
陆惠妃忙谢太后娘娘恩典,又让小侄女快些跪谢太后娘娘,四岁的小女孩陆稚芙,听姑姑的话,有模有样地叩谢太后道:“芙儿多谢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嘴甜的,令众人都笑了起来,原本太后等人在此处遇见沈湛,还见他携妓出游,是件尴尬事,但有陆氏父女这么一岔,气氛松和了许多,皇帝暗看温蘅,见她撞见明郎携妓游春,依然神色平静,并没什么特别波动,而明郎带着那珠璎、在这样的场合下,与她相见,眸中也没有什么特别情绪,二人看起来,倒真像是已经放下旧情的寻常旧人一般。
但,这也只是表面看来而已,皇帝知道,她对明郎的爱有多深,也知明郎亦然,所谓携妓出游,哪是什么移情别恋,大抵还是伤情自弃之举,他赐封明郎为三品昭武将军,满足他心底的从军之愿,但明郎人到了军中,却也并不勤于练兵习武,每日里松松散散,有时时辰还没到,他人就已离了军中,往他新打造的“温柔乡”去了。
皇帝悄看温蘅、沈湛的目光,渐移至“新温柔乡”处,珠璎被圣上的眼神,看得身子僵硬发凉,真恨不得这世上能有失忆药,让她将那日倚红楼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