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或正是他们的生身母亲……
皇后心如刀绞,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问:“……你还爱明郎吗?”
对面静坐的女子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垂目沉默片刻,淡声道:“我不能爱了。”
皇后看她静静地说出这五个字,沐坐在暮春的暖阳下,风鬟雾鬓,眉目如雪,不消做些什么,不消说些什么,只是无声地静坐在那里,便似一幅天然的美人画,令人神往。
……可天底下多的是美人,为何偏偏是她,偏偏是温蘅!她宁愿陛下依然宠爱着冯贵妃,抑或是旁的什么妃嫔,也好过如今噩梦般的现实!!
……冯贵妃……冯贵妃是否早已窥知陛下与温蘅之间的秘事,所以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处心积虑地对付温蘅……
……不,哪里有什么冯贵妃,冯氏早已不是贵妃了,陛下因冯氏蓄意谋害温蘅,废了她的贵妃之位,禁足绛云轩,非旨一世不得出,放在心尖宠爱了三四年的女子,亦敌不过温蘅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自是敌不过的……为了她,陛下连手足之情、一世英名都不要了,如果温蘅不是罪人之身,下一个贵妃,就是她吧……还是说,区区贵妃之位,怎抵得了陛下对她的看重爱宠,也许在陛下心里,贵妃之位太轻,真正与温蘅等重的,该是……皇后之位……
心中郁气暗搅如潮,直挤得皇后心口肺腑作痛,如有人在紧抓着她的心向外撕扯,她极力压抑着这份痛楚,望着对面神色沉静的女子,似有许多话想问,有许多话想说,但令人窒息的汹涌郁气冲窜至口边,却只有轻轻的一句,“你上次来长春宫,都是去年冬天的事了……”
……在承明殿之事前,她与皇后娘娘关系亲密,常来娘娘宫中坐坐、陪娘娘说说话,可承明殿之事后,她哪有颜面踏入娘娘宫中、接受娘娘的关心,对娘娘的相邀,自然是能避则避……温蘅望着皇后娘娘不语,听她继续轻轻地道:“那一次,陛下也来了,还一反常态地,在长春宫内,坐了许久,那时候,本宫就觉得有些奇怪,陛下他其实,是不怎么来本宫这里的……”
皇后娘娘轻低的声音,宛如叹息,渐至无声,沉默许久,又低低道:“陛下有许久没来长春宫了”,她眼望着她,忽又淡淡笑了一笑,“但今日,大抵很快就会来了……”
像是为迎合皇后娘娘的话,殿外很快传来了迎驾声,薄金色的天光透窗轻浮,皇后娘娘淡笑着对她道:“你看,他来了。”
这笑意轻薄得似一缕云烟,一拂就散,令人看得心忧,温蘅微颤着唇,依旧无言,而皇帝已大步走入殿内,看她大着肚子、扶着榻几欲起,而皇后人站在窗榻旁,朝他屈膝福道:“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欲手扶温蘅,但又知她不喜他碰触,手略一伸又缩回去了,等看她稳稳地站起,欲屈膝行福,连声道“不必”,又看向一旁皇后道:“平身吧。”
对一应后宫妃嫔,皇帝无所顾忌,但对一同长大的皇后、明郎的亲姐姐,自揭秘事的皇帝,看三人这么站在这里,心中既有几分尴尬又觉有愧。
虽然他深知皇后性情,暗想派人邀温蘅至长春宫的皇后,不管心中对此事是如何震惊如何难以接受,应也真就只是同温蘅说说话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他如此想了片刻,还是放不下心,他不能寄希望于“应该”,他要温蘅和孩子,半点可能的风险也没有,皇后虽性情淑和,但人在惊痛之下,或会做出些过激之事,再说皇后身边的好几名侍女,都是从武安侯府带入宫的,皇后或许不会做什么,可她们未必不会在旁撺掇,未必不会暗遵华阳大长公主之命,另有谋划!
心忧的皇帝,一路急赶至长春宫,见她二人真就在窗下安安静静地坐着,暂放下悬了一路的心,走近前去,却也是愧疚尴尬地不知说什么,他沉默片刻,对温蘅道:“夫人想看的卷宗,朕已派人取来了,夫人想回建章宫看看吗?”
温蘅也是无法面对这样三人同殿的场面,朝皇后微微一福,垂目告退,皇帝如护卫神,走在她的身后,没走几步,忽地意识到什么,回身凝视着皇后问道:“皇后,你病了吗?”
到底有青梅竹马之谊,又做了几年夫妻,尽管皇后仪容端庄,半丝错处也没有的,但皇帝还是看出了她眉眼间隐隐的病态,感觉她人似风中弱柳,虚得很,他走近前去,皇后却略略后退了半步,垂眼轻道:“只是偶感风寒、有点咳嗽而已,吃几碗药就好了。”
皇帝僵住脚步,“……那你这几日就在长春宫好好歇着,后宫之事且放一放,母后那里也不必去请安,先把身体养好为上。”
皇后依然是微低着头,“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看着这样的皇后,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道:“那朕走了,你好好歇着。”
皇后“是”了一声,静默地听着圣上脚步走远,微抬眸光,看温蘅在前、圣上在后地向殿外走去,温蘅抬足跨越高高的殿门门槛时,圣上负在身后的手,微紧了紧,等看她安然无恙地越过,又悄悄地松弛开来,而后依然守走在她的身后,眸光尽落在她一人身上。
……能让九五至尊甘心在后,她如何比争,原已料想此生大抵无望,却不知,会是这样冰冷的绝望。
第155章 御榻
在回建章宫的路上,皇帝告知温蘅她兄长请与她相见一事,问道:“夫人还是不想见吗?”
……她如今是罪人之身,先前父亲与兄长,就差点因为她的缘故,背上窝藏收容罪人之后的罪名,被困囹圄,她岂可再与父亲兄长有何牵连、连累他们,哥哥如今在朝为官,若因与她的关系,授人以把柄,在朝堂上被政敌攻击,她于心何安……
纵是心中再想,温蘅还是轻摇了摇头,皇帝静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夫人在长春宫,可用过什么?”
温蘅道:“没用过什么。”
皇帝追问:“一点茶水也没喝?”
温蘅有些明白了皇帝这样问话的用意,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只是饶是温蘅如此说,皇帝还是无法完全放心,等回建章宫后,便吩咐内侍传郑太医来为温蘅把脉。
没一会儿,郑太医奉命至建章宫,为温蘅把脉探看后,拱手对皇帝道:“夫人与腹中胎儿俱安然无恙,只是夫人气虚体弱,需得好好调养,不然不利于日后生养。”
……怎可不利于日后生养,他要她与孩子一点事也没有!
皇帝立命郑太医全权负责起夫人调养身体一事,将夫人与孩儿的康健,俱交到了郑太医手上,一把年纪的郑太医,登时感觉肩头沉重,如压了两座大山,都快把他这把老骨头压垮了,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喏喏遵命。
皇帝又命郑太医细说预备如何为夫人调养身子,刚全神贯注地听了没多久,赵东林就又来报:“陛下,容华公主来了。”
皇帝今晨临上朝前,曾命人去慈宁宫,悄悄给妹妹容华公主传句话,令她巳正左右,寻个不相干的理由暂离母后身边,来建章宫一趟,他有话要“敲打”妹妹,听妹妹人已经来了,便让郑太医下去开出调养方子,起身对温蘅道:“朕去同嘉仪说几句话,待会儿再来陪夫人。”
她似是也无需他陪的,只是坐在那里,低头翻看着新送来的定国公府卷宗,皇帝再看了她一眼,命侍女好生照看着夫人,往外殿走去。
虽然皇兄对她一时宽容宠爱,一时又严厉冷漠得很,但在容华公主心中,哥哥一直是伟正清明的高大形象,她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如此正派的皇兄,私下里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是对明郎表哥的妻子!!
尽管皇兄这般拆了明郎表哥和温蘅,她该高兴的,尽管温蘅丢了永安公主的身份,沦为罪人之身,她该高兴的,可容华公主如今的心情,委实复杂得很,自惊知此事,整个人便如被响雷劈中,成天被震得晕晕乎乎的,可又没有暗暗消化这份震惊的功夫。
母后被皇兄行事气到不行,她得忍着这份震惊,好生安慰母后,可突然知悉生养了二十一年的好儿子,竟干出了这样道德沦丧的“好事”,母后几要气出病来,怎是能被区区三言两语就安慰好的,容华公主回想母后伤气憔悴的苍白神色,再看宝座上神情平静的皇兄,心情更是复杂,也不行礼,就闷闷地站在宝座下方,眼望着皇兄不说话。
礼不礼的,一家人之间,倒也不在乎,皇帝知道他在妹妹心中的形象,大抵已倒塌得差不多了,对望着妹妹的眼神,心里多少有点发虚,脸上仍如往常绷着,问道:“知道皇兄找你来,是为什么事吗?”
容华公主硬梆梆道:“不知道。”
皇帝直接道:“朕知道你对楚国夫人素有怨结,但她与明郎早已和离,腹中孩子也并非明郎亲生,你的这份怨,也该彻彻底底消了,不可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污她清誉。”
容华公主耷着唇角、心中嘀咕,天下人都已知道污了楚国夫人清誉的,正是端坐金銮殿的大梁天子,好好的白,都已黑透了,没一块干净地了,岂还轮得到她来污什么……
她在心里头默默腹诽,但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什么,只乖乖地“哦”了一声。
皇帝静了静,又道:“母后为朕的事,惊气交加,若长期如此气极郁结不解,定会伤身,你侍奉在母后身边,得多劝母后宽心,劝母后想开一些,凡事有弊就有利,母后虽失了一个女儿,但也多了一个好儿媳,且母后一直盼着皇嗣,这不就有现成的了,都快五个月了,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就快来到这世上唤她‘祖母’了……
……母后疼你,听的进你的话,你多拿这些话劝劝母后,同母后说,朕是做错事了,母后心中有气,就来建章宫打朕骂朕出出气,千万别憋在心里气伤身子,无事时和母后多讲讲人无完人,讲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告诉母后朕会尽力弥补,朕会好好待楚国夫人……”
皇帝就差把“帮朕说说好话”六个大字明晃晃地说出来了,连如何劝解都跟妹妹说清楚了,却见方才“哦”得爽快的妹妹,这会儿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哦”字来,只是低着个头、提着个足尖在殿地砖上画圈圈,好像他方才那通“长篇大论”,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沉默片刻,问道:“怎么,不愿意?”
“……愿意是愿意”,容华公主低着头,声音细细地慢悠悠道,“只是,我也想请皇兄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