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隐在杏树后的赵东林,见武安侯陡然挥拳抡向圣上,惊骇地几乎尖叫出声,他极力忍住呼人的冲动,见圣上生生挨了一拳后,懵了片刻,在武安侯又一拳抡来时,及时反应过来,与武安侯对打起来,两个人扭打的样子,就像……就像小时候比摔跤一样……
但,小时候再怎么比试留伤,也无大碍,现下圣上可是龙体,不能有丝毫闪失,忧急如焚的赵东林,不知该不该唤人,只能在心底盼着圣上打赢,龙体无损,但武安侯出手,瞧着比一般比试要狠上许多,圣上起先还迎击,后来竟不怎么还手了,赵东林生怕出事,正准备违命喊御前侍卫时,又见那几是单方面的摔跤,已经停了,罢了手的武安侯,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开此地,而圣上就那般瘫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赵东林心里真真怕到了极致,一时也来不及让御林军拦住武安侯,紧着上前看圣上如何,他趋近见躺在地上的圣上,手捂着脸,轻轻地颤抖着,自己声音也跟着发颤了,“陛……陛下,您没事吧?奴婢……奴婢这就传御医来……”
圣上却道 :“不要张扬。”
赵东林听圣上微哑的嗓音中隐有笑意,登时怔住,疑心自己幻听,可又见慢慢移开手的圣上,竟真的是在笑,唇际上扬,止不住地轻笑,好似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往下落了落,是发生了什么值得人笑上几天几夜的好事,但却又笑着笑着,眸底渐渐湿红。
第211章 好梦
赵东林看着这样的圣上,一个字也不敢说,只等着圣上随着暗沉的天色,渐渐平静下来,不再轻笑不止,眸中的湿红,亦慢慢消退下去,方在旁轻声劝道:“陛下,天晚了,该回宫了……”
他知道怎样才能最快劝动圣心,又恳挚地补了一句,“贵妃娘娘、太子殿下还有公主殿下,定在等您回去共用晚膳呢。”
静躺地上许久的圣上,闻言慢慢坐起,赵东林赶紧小心翼翼地扶圣上站起,边轻掸龙袍上沾着的草屑,边悄觑圣上神色,看圣上可有因他轻掸的动作,而受疼吃痛。
方才,他已仔细打量过圣上面容脖颈,见那里并无伤处,想是武安侯动手时,有意无意正避开了面颈,但,面上无伤,身上不知藏了多少,武安侯那十几下结结实实的重拳,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掸完草屑的赵东林,边帮圣上整理发冠,边忍不住轻道:“陛下,龙体为重,还是宣太医来看看吧,郑太医一向口风紧,绝不会张扬出去的……”
圣上却道:“无妨,小伤而已,一两天就消下去了,不要声张。”
赵东林无法,只能咽下满腹劝说,领着一应宫侍,在暗茫夜色中,随侍圣上回建章宫。
建章宫内,明灯高悬,佳肴飘香,温蘅正将伽罗抱坐在膳桌前,喂她喝热腾腾的枸杞乌骨鸡汤,见皇帝回来了,微一顿道:“伽罗饿了,我先喂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皇帝道:“饿了就先用膳,往后也到点用膳就是,不必等朕,朕有时朝务繁忙,赶不及回殿,别因为朕饿着肚子。”
他看一旁的晗儿明显已经腹饥、却还强忍着不就坐不动箸,轻揉了揉他的头道:“你也是,不必干等父皇,饿了就吃,正长身体呢。”
元晗却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道:“不行,舅舅教导晗儿要做守礼之人,守礼之人必得尊重父母长辈,父皇还未动箸,晗儿不能先用膳。”
皇帝轻笑着拉他在膳桌前坐下,自夹了一筷笋丝嚼咽下肚后,又为晗儿夹了几块他素日爱吃的樱桃肉,放至他面前碟中,笑道:“好了,父皇已经开吃了,你也快吃吧,多吃些,才长力气,才能拉开小弓,把箭射得远远的。”
元晗看了眼母妃,见母妃也示意他快些进膳,方就着香糯软和的热米饭,低头吃起酥烂可口的樱桃肉来,皇帝笑看了会儿吃得香甜的晗儿,起身将伽罗自温蘅怀中抱离,温声对她道:“让朕来喂伽罗吧,你也快趁热用膳。”
将伽罗抱至怀中的皇帝,轻碰了下她的鼻尖,和声问道:“让父皇来喂你,让你母妃好好用膳好不好?”
伽罗乖乖点头,乖乖坐在皇帝怀中,吃父皇夹舀来的美味食物,另有心思的皇帝,自己几未进膳,在快将伽罗喂饱时,终是望向正给晗儿夹菜的温蘅,轻道:“明郎求请赴边戍守的事,朕允了。”
箸间的叉烧鹿脯,慢慢地落放在元晗碗前的小碟上,原正埋头苦吃的元晗,闻言登时抬起来头来,怔怔地望着皇帝问:“父皇,沈叔叔真的要走了吗?”
“嗯。”皇帝回答着晗儿的话,眼睛却是看着温蘅。
元晗享用美味的好心情,随着这一个轻轻的“嗯”字,一下子烟消云散,之前天色将暮时,父皇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御殿,他问母妃父皇去哪儿了,母妃说父皇应是去找武安侯了,他想父皇定是去挽留沈叔叔了,父皇想做的事,一定都能做成,所以沈叔叔一定不走了,没想到转眼就听到了这样的坏消息……
“……父皇,您别让沈叔叔走,让沈叔叔留下来好吗?”元晗恳求着道。
父皇却道:“你沈叔叔去燕州是去做大事,非去不可的,父皇不能拦其志,你也不要任性。”
元晗又求助地看向母妃,可是一向疼他的母妃,此次却也并没有半分要帮他劝劝父皇、挽留沈叔叔的意思。
只能无声低下头去的元晗,因为心中闷闷不乐,饭也吃不下去了,他草草用完晚膳,回到自己殿中,屏退诸侍,默默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许久,听有轻缓脚步声近,像是母妃的走路声,手揪着被角,露出两只眼睛朝外看,见果是母妃来了,手上还端着他平日爱吃的点心酥酪。
元晗匆匆躲入被中,拿袖子抹了眼泪后,方坐起哑声唤道:“母妃……”
温蘅在榻边坐下,望着晗儿通红的眼圈儿,没说什么,只拿起食盘上一碗奶酪,吹舀着道:“母妃看你晚膳用的不多,就去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酪,来,趁热吃一点,不然夜里要饿肚子的……”
元晗听是母妃亲手做的,虽没用夜宵的心情,但还是乖乖地就着母后的手吃了几口,他吃着吃着,仍是忍不住望着母妃道:“沈叔叔……”
温蘅道:“听你父皇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你沈叔叔也是这样。”
元晗听父皇母妃的话,可心中还是不舍,想着想着,眼圈儿又开始湿润,温蘅抽出袖中的帕子,边为他擦拭泪花儿,边轻声问道:“晗儿很喜欢沈叔叔是吗?”
元晗重重点头,“沈叔叔可好了,会给晗儿讲故事听,会送晗儿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他忆说着与沈湛的所有交集,说着说着,又开始伤感,“沈叔叔之前还答应说教晗儿骑马打猎来着,可突然就要走了……”
温蘅安慰他道:“沈叔叔会回来的,到时候晗儿已经长大了,定也会骑马射箭了,可和回来的沈叔叔比试一番,让沈叔叔看看,我们晗儿有多厉害。”
元晗听话地点头,又问:“沈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呢?”
温蘅道:“大概过几年吧。”
年方四岁的元晗,觉得几年的时光,真是漫长遥远地望不到头,不由皱起眉头,露出思怅的神色,温蘅淡笑着指抚他蹙起的眉尖,柔声劝慰道:“时间过得很快的,身处其中的时候,觉得一日日地过的很慢,可回头看时,几年的时间,弹指而逝,就像母妃怀有晗儿的时候,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可一眨眼,我们晗儿都这么大了,生得这么可爱,这么讨人喜欢。”
元晗听母妃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唇际却禁不住地扬了起来,面上的思怅之色,也淡了不少,他还记得母妃怀有妹妹伽罗时,每日里都是温柔笑着,满心期待,遂问母妃道:“母妃怀晗儿的时候,也是天天期待着晗儿到来吗?”
温蘅闻言静默须臾,轻亲了下晗儿的眉心,温柔含笑道:“当然。”
极力安慰好晗儿,哄他用完杏仁酪、盥洗入睡的温蘅,回到寝殿,见伽罗也已被哄睡了,小小的身子,蜷在他父皇温暖的臂弯里,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父皇的衣襟,眉目静垂地侧脸依睡在他父皇身前,沉入梦乡,安心香甜。
坐在榻边抱孩子的皇帝,见温蘅回来了,轻声问道:“晗儿睡了吗?”
温蘅轻轻地“嗯”了一声,在皇帝身边坐下,看伽罗乌长的眼睫,随她安然入梦,静静地垂覆在眼下,如两只墨色的蝴蝶,似也已翩然安睡,起先羽翼一动不动,沉静甜美,后随着酣甜安睡的小女孩儿,低低咕哝了句什么,而轻轻颤抖了一下,如墨蝶轻振了振蝶翅,虽很快再次沉静了下去,但所挥舞起的笑意,却在女孩儿的面上,长久悠漾开来。
……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呢?
温蘅望着伽罗弯起的唇角,不由也跟着微浮笑意,她轻拂了拂伽罗含笑的小脸,抬眸看皇帝亦是微笑,在又抱了一盏茶时间后,方小心翼翼地起身,将伽罗抱与嬷嬷宫女,轻声命她们送公主回殿安歇、好生照料。
嬷嬷宫女们抱着熟睡的伽罗退下,隔扇轻阖,垂帘密拢,皇帝回身对温蘅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睡下吧。”
温蘅步坐至镜台前卸簪梳发,皇帝走至一边,悄揉右臂,黄昏时明郎那几下,打他真打得不轻,他这条右臂,之前本就因摔砸隐疼,方才抱孩子抱了许久,更是发痛,却还得强忍着,直到此刻孩子被抱走,才有空隙,悄悄按揉,稍稍解痛。
皇帝有意趁温蘅背身揉臂,不想叫她察觉,可温蘅恰从镜中望见了皇帝的动作,梳着长发问道:“手臂怎么了吗?”
皇帝吓了一跳,忙停了动作道:“没什么”,又勉强笑补了一句,“伽罗最近又重了些呢,抱得朕手臂有点酸。”
温蘅静默片刻,放下金梳,走上前去,要看看皇帝手臂,皇帝自是紧着把手臂往后藏,可又在温蘅无声看他的目光中,不得不慢慢地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