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太后在旁含笑看着,看着看着,心中又很是忧惘,自从嘉仪执意要与温羡解除婚约后,她就一直为她留意新的好婚事,可嘉仪本人,却对此一直不上心,直到前几年明郎离京赴边后,才勉勉强强,同意相看些优秀的世家子弟、年轻朝臣。
但,那些英俊有才的年轻男儿,在嘉仪眼中,总是缺点多多,每次不是说这个缺乏男子气概,就是说那个磨磨唧唧不爽快,总之没有一个合她心意的,就这么一直拖到今天,那些男儿们都成亲娶妻了,嘉仪她,还是孤身一人,没有定下新的婚事。
对此,她这做母亲的,忧心忡忡,但嘉仪却劝她宽心,总说什么缘分未到,说什么有母后在、有皇兄在,她不是孤身一人,这般自自在在也挺好,太后拿嘉仪没办法,也只能由着她宠着她,并不强逼她婚嫁,毕竟在她这母亲心中,儿女们平平安安才是第一位的,旁的在“平安”二字之前,都可先放一放,有她在,有皇儿在,无人可伤害嘉仪,纵是她日后病逝,皇儿定也能照顾好他妹妹嘉仪一世,对此,她很是安心。
太后想着想着,看嘉仪又在“逼劝”温羡吃她炒的八宝兔丁,还在晗儿与伽罗同情的目光注视下,把盛着兔丁的盘子,直接端送到温羡面前,不由在心中哑然失笑。
……虽执意解了与温羡的婚约,但这几年来,嘉仪每次见到温羡,都与相看那些勋贵子弟时连个眼神都懒怠多给不同,对温羡有点劲劲儿的,尽管每次对上,都算不上什么好事,但终究是独一份的特别关注,温羡至今也未娶妻,人世尚长,也许哪日,嘉仪口中的缘分,就到了呢……
……也不知她这身子,能不能等见到嘉仪缘至的那一日……
无声想着心事的太后,看温羡又不得不持箸夹兔丁,含笑宣布宴罢,免了嘉仪赐给温羡的“食刑”。
宴虽罢,但温羡与温父暂未离宫,仍留坐闲话用茶,温蘅看伽罗乖乖地留在殿中,依偎在她祖母的怀里,陪太后说话解闷,而晗儿则同他外祖父“咬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后,两个人眼睛都晶晶亮的,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一起往摘星阁看星星去了。
她这一儿一女,性情不同,晗儿活泼开朗,伽罗聪颖细腻,平日喜好,也很不相似。
身为太子的晗儿,每日里读书习武之余,总要拼命挤出点时间,留给他喜爱的天文地理,相对儒家经典、孔孟之道,他对日升月落、天下山川更感兴趣,常想离了这宫阙,到外头亲眼看看更为广阔的世界,颇为期待他父皇曾说过的南巡之事,但也知他父皇是因为他祖母这两年身体不好、无法远行的缘故,搁置了南巡一事,平日也从不在他父皇面前催提,只是在闲暇时,常翻看地理图志,聊以解闷,在书画中徜徉山水、走遍天下。
而伽罗,身为女儿,并不爱女红之事,平日虽好读书,但相对风花雪月的诗词,她更好史书,纵因年幼,还看不太懂,但也能边问字义边一字字地看下去,十分静得下心来,在她父皇边抱她在怀、边处理朝务的时候,也半点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父皇与朝臣议事,一点不发困,精神奕奕的,看起来认真极了,有时她笑问伽罗可听懂了,年幼的伽罗,竟也能大体将朝事,讲个一二三出来,尽管还只是一知半解,但基本不会出错,十分聪慧。
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性情为何,喜好为何,都是她的好孩子,这一家团圆的春日夜里,温蘅心中暖意盎然,边看着不远处的伽罗和太后,边笑与哥哥说话,请他用她亲手做的桃花糕。
但兄妹间喝茶笑语没一会儿,温蘅就注意到,容华公主又在目光炯炯地盯着这里,就如之前的每一次家宴,都颇为关注她的哥哥。
温蘅边用点心,边同哥哥开玩笑道:“公主殿下,莫不是真的喜欢上哥哥了吧?”
温羡喝着茶朝容华公主瞟了一眼,淡笑着道:“说是监视,倒更像些。”
温蘅讶然,正欲细问时,皇帝走上前来,揽住了她的手道:“陪朕出去走一走吧。”
温蘅以为皇帝是有什么事要说,暂别了哥哥同皇帝出去,却也没听到什么,皇帝就真只是牵挽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春月下的花苑林里,慢慢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唇角勾着的笑意,随着漫走越来越满,都快要溢出来了。
“怎么了?”温蘅看着这样的皇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皇帝含笑道:“只是想同你走一走,在这样好的春日夜晚,想同你一起在月色下走一走。”
月色如水,流曳在蜿蜒延伸的花苑小径上,映得花间的白石径,宛如一道潺潺流淌的溪流,这样的溪流,也曾流淌在永安公主府里,那个夜晚,他拼着被岳父打了一场,得到了她送行的机会,那一路很是安静,她无话对他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同她并肩踩在如水的小径上,悄眼瞥看她的青丝容颜,盼着这一路走得久些,再久一些……
但走得再慢,那时的他,也很快走到了永安公主府门前,只能望着她无声地朝他一福,而后转身回府,清影渐远,而如今,他总是抓不住的缥缈清影,被他紧紧牵系在手中,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温度,他能望得见她眼底的真切笑意,这条路,将一直通向他们今生的尽头,他不必再只能无奈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她转身离去,越来越远,直至再也不见,这一世至此,花好月圆。
……纵看她,仍有时会有“雾里看花”之感,偶尔会想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明郎的影子占了几成,元弘又占了几成,但花在他的身边,一世都将在他的身边,那便是花好月圆……
止不住笑意的皇帝,正欲与温蘅笑语,忽听急切脚步声响,是赵东林疾步近前,手捧一道奏折,“陛下,燕州急报!”
皇帝以为边漠突起战乱,忙收了旖旎心思,伸手接过,却见递折的臣名,不是明郎,而是他放在明郎身边的副将,心中既惑又惊,凝重了神色,打开看去,匆匆眸光一扫,猛地顿在“不治”二字之上,身体连同眸光彻底僵住,竟无半分再往下看的勇气。
第215章 儿子
对浩渺苍穹 、满天繁星极有兴趣的元晗,与外祖父同在摘星阁观星许久,意犹未尽,直到将要离宫的舅舅找来,方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外祖父与舅舅,离开了摘星阁,边抬头看看浩瀚星空,边往建章宫走去。
虽然身为当朝太子的他,早该住到东宫去才是,但就像身为贵妃的母妃,并未住在长乐宫般,他与母妃、妹妹一直都住在父皇的建章宫中,一家人并未分开另居。
是的,一家人,幼时的他,并不知帝王之家与平民之家有何不同,以为他、妹妹、母妃与父皇之间的相处,就是寻常皇家,等长大了几岁,才渐渐明白,他们这样的“一家人”,于皇室来说,是多么地特别,多么地难得,父皇对母妃的深爱专情,于一位帝王来说,是多么地珍贵,而他与妹妹伽罗,能生为父皇与母妃的孩子,又是多么地幸运。
他渐渐明白了这些,却也无意间听人说起,原来母妃,曾经是沈叔叔的妻子。
有生以来,从未有哪件事,叫他如此震惊,他心底直想,这不可能,应将那句可怕的话,速速忘得一干二净,可又总忍不住,不停想起,那句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如魔咒般催促他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可他不敢去问母妃,不敢去问父皇,只能将这心事埋在心底,每日里装得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无甚区别。
但,他是父皇和母妃的孩子,再怎么努力装得寻常,又怎么能瞒得过父皇母妃的眼睛,不仅父皇和母妃,就连妹妹伽罗,都觉得他有心事,他在勉强搪塞了几天后,实在撑不下去了,悄悄找到了一个人,询问此事的真相。
他的舅舅、他的太傅,在听到他的问题后,沉默许久,告诉了他武安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的恩怨,并轻对他道:
“你母妃与你沈叔叔有缘无分,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相识成亲的,错误的事,应早早断了,否则拖得越久,带来的伤害越大,你母妃与你沈叔叔当初选择和离,是对的,对他们彼此都好,走出错误的过去,才会有新的明天,你看如今,你沈叔叔成了名将,戍守边关,实现抱负,而你母妃有你、你妹妹、你父皇,生活安定,一家人和和美美,与你沈叔叔,是真正的一别两宽。”
舅舅的话,为他释惑,亦开解了他,他放下了这桩心事,只是以后再想起沈叔叔时,心中的感觉,总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心里头迷迷茫茫的,思念起沈叔叔时,总忍不住回想那日问沈叔叔为何没有亲生孩子时,沈叔叔那句淡淡的“没有福气”,他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是更加频繁地想起沈叔叔,譬如此刻边慢走边抬头望星的他,心底也忍不住想,在燕州的沈叔叔,是否也正同样观星呢?身边可有适安哥哥陪着?可与他看的是同一片星空?
想着想着,他已踩阶走到了建章宫殿门前,时间已经不早了,元晗从侍女口中听说妹妹伽罗随祖母歇在慈宁宫、父皇和母妃也已在寝殿歇下后,正准备回自己殿中盥洗休息,忽地觉得有些不对。
……他还没回来,疼爱他的母妃,应不会先歇下的……
心有疑惑的元晗,担心母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向父皇与母妃的寝殿走去,远远地就见殿内灯还亮着,赵总管等宫侍,正垂首侍在垂帘之外。
元晗走近前去,赵总管却一反常态地轻声劝拦道:“殿下,您最好……先别进去……”
果然有异,元晗急问:“可是母妃身体不适?”
赵总管轻摇了摇头,眼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忧虑的眸光,透过垂帘缝隙看向殿内的父皇与母妃,口中轻声道,“陛下与娘娘在想事情,应该不希望被打扰……”
……什么样的事情,连他这个亲生儿子的请见,都算是打扰……
元晗心中更忧,手掀起垂帘一角,向内看去,见父皇和母妃,都无声地坐在窗下,沉默不语地各低着头,好像在想各自的心事,又好像想的是同一件事,无人言语,只是死寂得令人窒息难受的安静,殿中灯光明亮,可气氛却像是黑暗的深渊,正拖着他们,无限向下沉沦。
许久,父皇涩哑的声音,低低响起,“那里的大夫不好,回京……回京让最好的太医来看,会好的……”
只缓慢断续地说了这一句的父皇,似也无法劝服自己,他沉默片刻,忽地紧紧地抱住了身旁的母妃,母妃轻抵在父皇的肩头,总是温柔含笑的双眸,没有半点光亮,黑漆空洞,好似魂魄已然离体远去,父皇所紧紧拥在怀中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元晗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父皇母妃,心中的茫然害怕,像大雾弥漫开来,他紧抓着垂帘一角,亦感觉心如刀绞,只是不知为何绞痛难受,是在为什么而害怕不安,父皇和母妃,又是为何如此忧惧伤痛至极……
……那个人……那个不在京中、抱病在身的人,那个能让父皇和母妃变得如此的人……是谁……
……是……沈叔叔吗……
很快,他心底可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全天下,亦都知晓了武安侯急返归京的因由。
只是,自以为知晓因由。
世人以为武安侯急返回京、是为治病,以为武安侯尚未病入膏肓,天下间最好的太医们,尚能妙手回春,只有沈适安知道,父亲在燕州染病的详情,知道父亲的病有多么地猛急严重,知道父亲在得知药石无灵、时日无多后,之所以忍着身体病痛,一路车马劳顿,奔波急返京城,是为一个承诺,与当朝太子殿下之间的,一个拉勾印章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