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入宫没走多远,即有皇后派来的侍女迎上来,说是皇后娘娘正陪着太后娘娘在买卖街闲逛取乐,引着华阳大长公主等往那里去。
所谓的买卖街,是大梁梁成帝的首创,成帝为君无所建树,好做商贩,在宫中宁巷建了条买卖街,各式门店摊贩应有尽有,就连酒楼戏台也不缺,常命令妃嫔宫人等,扮成行人小贩,逛街讲价,而他就沉溺其中,一时买货,一时卖货,乐此不疲。
后来,成帝驾崩,后任皇帝没继承父皇的为商之志,但直接拆了这街,又好似太不顾及父皇的脸面,于是将这买卖街保留了下来,但只许在新年的前三日开放,专给后宫女子取乐用,增添新年喜气,这一宫例,沿袭至今。
温蘅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宫内买卖街,见景象繁华、人声鼎沸,真就像京城街市一般,两边商贩吆喝之声不绝,有男有女,身上都是平民衣裳,瞧着像是宫里的内监嬷嬷扮的,逛街的人,也没有一个穿着彰显身份的宫内衣裳,凭衣裳看不出人,只好看容貌风度,颜色娇艳、落落大方的,应该是宫里的娘娘,三三两两成行,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语不断,另还有许多宫女侍卫,扮作行人穿梭其中,热闹非凡。
若无皇后派来的侍女指引,想在这热闹“街市”,寻到太后一行,可真不是容易事,侍女将她们引至买卖街左边的一间茶楼里,太妃皇后贵妃公主等,俱在此处陪着太后,一同享用民间点心,围坐着闲话说笑。
在座之人也都穿着寻常衣裳,单看面容,温蘅只认识皇后娘娘,但见左边那位清眸流盼、姿妍楚楚的女子,腹部微微显怀,定是贵妃娘娘,中间那位四十上下的美貌妇人,如被众星拱月,应就是当朝太后娘娘,而依在她身边的那位、十七八岁的明丽女子,想来就是今上的亲妹妹——容华公主了。
华阳大长公主再不喜欢她这儿媳,木已成舟,也得把她推到人前,淡声命温蘅向太后等行礼。
温蘅刚要屈膝叩拜,就听太后娘娘笑道:“免礼,穿了这身衣裳,谁也不认识谁,你朝我跪什么呢?!”
在座之人都笑了起来,独容华公主面无表情,皇后瞧在眼里,为弟妹悬着心,太后见这温氏倒是眉目如画、风姿清雅,不禁多看了几眼,但因容华在旁的缘故,也并不开口赞她,她都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开口,只与华阳大长公主笑语,请她快些坐下。
华阳大长公主笑问:“圣上怎么没来陪着太后?”
太后笑道:“也不知他是在御书房理政,还是躲在这儿哪里,不管他,他要是在这儿,多少人说话都不自在。”
温蘅听着她们说笑,上前尽儿媳本分,为婆母倒茶,谁知茶还没奉与婆母,桌下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她身子一抖,手中茶也泼了大半出来,溅湿了衣袖手背。
华阳大长公主差点被这杯茶泼了满脸,心中恼怒异常,想这温氏小门小户、连杯茶都倒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丟她脸面,气得要狠狠数落她,但又因当着太后等人的面,没法发作,于心中积攒着怒气。
皇后看弟妹手背像是被烫红了,忙命人去取药来,她刚开口,就听容华公主道:“何必这么麻烦,街上不就有现成的药铺。”
华阳大长公主现在一看温氏,就满肚子火,她忍着气道:“你去吧。”
温蘅垂下眼帘,轻轻“是”了一声,携侍鬟退出了这间茶楼,那杯茶本也不是很烫,她走到“大街”上,冬日冷风扑面吹来,手背处这么一冻,更加没什么感觉了,只看着红红的,仍有些骇人。
春纤心疼道:“小姐,我们快去买药吧。”
温蘅笑,“带钱了吗?”
春纤一滞,听她家小姐道:“没事的,我不疼了,随便走走吧。”
温蘅一边带着春纤闲逛,一边想着方才受的那一脚,从方向上来说,踢她的该是容华公主,至于为何踢她,大抵是恼恨她与明郎一事,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出丑……
温蘅想着想着,走经过一家书铺,抬脚走了进去,店中好似无人,只书架林立,墨香四溢。
温蘅原只是随便走走看看,谁知翻看了一阵儿,竟挑了几本珍本出来,疑心这店铺里的书,是不是从皇家藏书楼搬来的。
……那么,能买回去吗?
温蘅四看了看,走到柜台前,见里头原来有一个人,身着一袭如洗的雨过天青色文士长衫,悠然躺在黄木摇椅上,脸上盖着一册翻开的《六朝史》,看不见面容。
这应该就是扮作店主的人了,温蘅凝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睡着,默了默,轻声问道:“请问……我可以买书吗?”
那人闻声略动了动,一只修长明晰的手,缓缓搭上面上的《六朝史》,把书往下移了移,一双清湛的眼,如云开月明展露在她眼前,月射寒江般看了过来,微凉的眸光在落到她面上时,似是微微一定,但又很快沉静如幽海,让人疑心那平静的海面是否曾掠起过丝毫波澜,只那眸中隐隐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是十成十地存在着,看得人有些发虚。
她也的确有些心虚,“……我……没带钱”,温蘅取下拢在手腕处的碧玺珠串,递到柜台上,“可以用这个抵吗?”
第4章 珠串
皇帝因想一个人清静清静,遂将赵东林等御前内监侍卫,都打发地远远的,不想,却给了这女子“可趁之机”,来亲近龙颜。
他倚躺在黄木摇椅上,眼望着皇后给他挑选的窈窕佳人,明眸皓齿,肌若凝脂,看上去似乎十七八岁,披穿着一道银红色羽缎斗篷,里头隐约是一袭蜜合色缕金裙裳,颜色鲜艳,容姿娇柔,与上次梅林所见之素净清皎,大不相同,蛾眉淡扫,唇点香脂,眉心一枚红莲花钿,如霞似火,像是着意盛妆,有备而来。
皇帝将目光落到她递送碧玺珠串的纤手处,见她手背一片通红,问道:“你手怎么了?”
温蘅听这人突然说话,声音清朗,不似内监尖细,心道应是侍卫之流,再看他眼望着她的手、提着书角站起身来,瞧着是位年约弱冠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自有一股凛然气势,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含笑回道:“刚才不小心被茶水烫了下。”
温蘅是实话实说,但听在皇帝耳中,却像是在有意博取他的怜惜。
温蘅继续道:“不过没什么,已经不疼了。”
皇帝心道,博取他的怜惜后,再展示下她的坚强,以示她是名柔中有刚的女子。
温蘅看这年轻男子一味地盯着她的手看,却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只好将那碧玺珠串往前推了推,又问了一遍,“我身上没有带钱,可以用这碧玺珠串,抵这几本书吗?”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女子腕饰,向来可作定情信物,皇帝自两三年前开选秀纳妃嫔以来,见惯后宫女子邀宠,但还没见过这路数的,装得天真纯情,其实十分大胆,他静静目望了她会儿,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够。”
……不够?
今天是大年初一,理当穿得喜庆鲜艳些,兼之,又要入宫拜见太后皇后,不能失了礼数,温蘅难得地盛妆出行,身上的饰物,都比平日多戴了些,但,除了在京城珍宝坊买的那只碧玺珠串,其他簪钗佩饰,都是明郎送的,也是明郎今天清晨,一件件地帮她佩戴上的,她怎么舍得拿出来换书……
温蘅无奈地看了眼堆在柜台上的那七八本书,心中暗叹一声,垂下眼帘道:“不够就算了……”
她抓着那碧玺珠串要走,皇帝微一挑眉,哦嚯,欲擒故纵……
他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儿,伸出手去,按住了那珠串,“一两本倒也足够。”
温蘅心中立时盈满欢喜,莞尔一笑,皇帝看得微微一愣,就似那天看到她站在绿萼梅树下,望着“雪雀”轻笑时的场景,霎那间如云开雪霁、滟光迷离,他略定了定神,执了那珠串在手,淡道:“你挑吧。”
这可真叫温蘅为难,她本本都中意,微蹙着眉头,翻着这七八本书,犹豫起来,一会儿拿起这本,一会儿拿起那本,皇帝见她“演戏”“演”得很是认真,指腹拨着碧玺珠子看了好一会儿,唇际也不禁随之微弯了弯,露出点笑意,“算了,你都拿走吧。”
“啊?可以吗?”温蘅惊喜抬头,双眸晶亮。
皇帝“嗯”了一声,心道反正给你,也都是朕的。
温蘅却有些犹豫,三天后这里的书被收回去清点,一只珠串换走了这么多珍本,这人不会有麻烦吧,她又问了一次,“真的可以吗?你让利这么多,到时候上面的人会不会找你……”
剪水双眸盈盈地凝望着他,面上的关切也似十分真诚、发自肺腑,皇帝心里暗暗发笑,感叹她“演技”极好,几可做真,她手背那处红印,他方才也仔细看过了,不似作伪,像是真被烫伤了,也真是为了博他怜惜,挺下“血本”了。
“戏”既过来了,那他就接着吧,其实皇帝平时懒得理会投怀送抱的女子,但今日不知为何,竟起了点兴致,他想,过年前后无需上朝,近来也没什么要紧朝事,他怕不是太闲了,闲得在这儿跟皇后派来的女子“对戏”,迎着她关切的目光道:“可以的,我上面有人,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他转过身,打帘走后门,来到书铺后的空庭,唤了一声:“赵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