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第46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古代言情

甜水摊竹竿高挑的红灯笼,在夏夜凉风中轻轻摇曳,游移的滟红灯光,落在妻子的面上,似也将她双颊,染上一抹嫣红,沈湛情不自禁地越桌握住她的手,轻声问:“我沈湛,可与沈夫人定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吗?”

妻子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摇曳的光影,令她面上一时明,一时暗,许久她也未回答他此问,只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沈湛只当妻子还在因他母亲的缘故心绪低沉,也不再追问,命仆从打包了些夜宵回去,留待赠予慕安兄,而后牵着妻子的手,穿行过夜幕下的熙攘人流。

不知何处燃起的烟火,绽放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沈湛抬头看去,想起今年上元佳节,在宫中赏看烟火时,曾在她耳边含笑轻道:“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那时新婚,每日心中都溢满甜蜜,如今因母亲之故,心境不同,此心,却仍半分不变。

他对不住她,将用一生来偿还,还有此后的每一生,每一世,如能都这般与她执手相牵,他将是世间最幸福的人,纵是帝王权相,也难以匹及。

沈湛牵着妻子的手,回到青莲巷温宅,见慕安兄正在庭中树下泡茶,笑命仆从将夜宵呈上,“正好供慕安兄就着茶水享用。”

因为妹妹、妹夫未归,温羡也一直没有安睡,他衔着笑意,目光从麻腐鸡、荔枝膏等吃食上掠过,抬首看向妹夫身旁的妹妹,笑意微微一顿,问道:“阿蘅,你怎么了?”

沈湛一怔,朝身边妻子看去,还未看到妻子神色,妻子已用力挣了他的手,自己向房间走去,脚步飞快,碧色的裙摆如为狂风吹起的水波,波澜不绝。

温羡望着妹妹疾走的背影,有些担心地扶桌站起,沈湛亦是惊惑不解,忙道:“慕安兄别急,我去看看。”

他急步追进屋中,见阿蘅将衣柜里他的衣物都捧拿了出来,又走近镜台前,将他的几道簪冠一一取出,沈湛怔站在水晶帘边,问:“……阿蘅,你在做什么?”

温蘅不语,在将沈湛的衣冠等物,都收进一方梨木箱中后,将她在青州时,亲自为明郎选购的一支白玉簪,也放在堆叠的衣物之上,阖上箱盖,拨上锁扣,就如从此尘封一个梦境,垂着眼低道:“明郎,我们分开吧。”

“……分……开……”

沈湛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阿蘅……你在说什么?”

“我说……分开……”温蘅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沈湛道,“明郎,我要与你和离。”

有如晴天霹雳,兜头劈下,震在当场的沈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他颤着唇许久,唇际浮起一点虚薄的笑意,上前去揽妻子,“阿蘅,你在说笑是不是,不要闹了……”

然而他的手,还没靠近妻子的肩头,妻子已侧身避了开去,再一次眸静无波地望着他道:“我要与你和离。”

“……为什么……”沈湛欲走近妻子,妻子却只是后避,他僵站在原地,完全无法消化眼前的事实,甚至以为自己其实是身在噩梦之中,僵着唇舌问,“……是为我母亲的缘故,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阿蘅,是我不好,之前都是我不好,往后不会再有让你伤心的事了……”沈湛连连道歉保证,“以后,在我们的新家,你就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没人再能欺负你,慕安兄也是,我已同母亲说了,与你们生死同命,若母亲再有对你们不利之举,我拿命来偿,我知道,母亲手中权势越淡,对你的威胁就越小,我也已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将母亲手中的权柄,彻彻底底地拿过来,用权势来保护你,阿蘅,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点时间,阿蘅,我做给你看,阿蘅……”

可无论沈湛如何动情恳求,沉默听着的妻子,最终还是坚决摇头,“我们应该分开。”

“不!!”

沈湛被这突然的“和离”,惊震地几近崩溃,他急步上前,紧紧抓握住妻子的手,“那我们离开京城,回青州好不好?我去求陛下,求陛下再让我外放青州,我们一起回青州琴川,就像以前一样……”

“回不去了……”温蘅望着双眸通红的沈湛,亦是心如刀割,“……我们回不去以前了……”

她要抽出自己的手,沈湛怎么肯放,他如溺水之人攀附着最后的浮木,紧紧地抱着她哀求,嗓音沙哑,“阿蘅,你不要这样对我,你这是在要我的命,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你的日子,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温蘅挣不开沈湛的怀抱,咬牙闭上双眼,一字字沉声道:“我心意已定,我不要做你的妻子了。”

一整夜,无论沈湛如何恳求,妻子始终心意如铁,天色初明时,她将一封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放在了他的面前,轻声道:“明郎,放了我,也就是放了你自己,我不是一个好女子,我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与你做夫妻,一别两宽,就当我们的缘分断了吧……”

沈湛望着和离书上熟悉的笔迹,心如刀绞,“……不……不……”

他连连后退,夺门而出,仿佛离开此地,就是离开了这场可怕的噩梦,离去的衣风,带得那张轻薄的和离书,落入了冰化成水的瓷瓮中,墨迹洇湿一片,再看不出本来面目。

侍鬟仆从只知小姐房内的灯亮了一夜,并不知内情,放不下心的温羡,也一直没有回房歇息,人在附近,见明郎突然奔走离开,打帘进去,见妹妹人站在瓷瓮前,望着里头一张为水洇湿的墨色纸张,一动不动。

温羡觑着妹妹神色,轻问:“阿蘅,出什么事了吗?”

妹妹轻轻摇了摇头,又无声站了许久,一滴泪溅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天色初明,街道无人,沈湛在长街上一路纵马狂奔,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哒哒的马蹄声,一声声沉沉地砸在他的心里,一颗心宛如溺在水里,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这般纵马多久,朝阳初升,人声渐起时,沈湛勒马停在街头,阳光披拂在他身上,他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恍恍惚惚觉得这就是平常的清晨,他离家去上朝,去官署办公,然后一天下来,回家见她,她听到仆从的请安声,即迫不及待地从房中奔出迎他,他也快步走上前去,夫妻二人手挽着手往屋内走,她问他处理公务累不累,他问她在家里做了什么,笑语不断,如同从前每一个寻常而幸福的日子。

圣上仍在紫宸宫,尚未归京,平日没有大朝会,只会单独召见要臣,沈湛骑马去了皇城工部,如常处理要事,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心里头什么也没有想,如此半日过去,有旨意至,道陛下宣召武安侯往紫宸宫击鞠场。

圣上好击鞠,闲时常召宗室子弟、亲近臣子等比赛玩乐,年少时即是如此,沈湛闻召前往京郊紫宸宫,圣上令他做了另一队的首领,笑对他道:“你一走就快三个月,朕也有许久没和你切磋了,拿出真本事来,不许偷懒让着朕,若赢了朕赐宴,若输了,朕就去你家讨顿饭吃。”

沈湛领旨,换穿衣服后,仍以“紫夜”为骑。

比赛开始,两队马蹄疾奔,烟尘滚滚,随着时间流逝,比分持平不下,“紫夜”乃不世良驹,跑速胜过其他赛马,沈湛持击仗在前策马,两边风声猎猎,恍惚间似是驰骋在青州琴川的春光中,他飞快纵马,向那个朝思暮想的清影追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明郎,我要与你和离……

沈湛奋力击杖,将球打飞的一瞬,回身看去,刺目的日光耀花人眼,满场的惊呼声中,他重重摔下了飞驰的快马,沉闷的痛感,从心底遍袭全身,意识渐沉,所有声音,都已离他很远很远。

第45章 昏迷

暮阳西斜,透过菱花窗,在青砖地上垂洒下道道光束,几乎一日滴水未进的温蘅,望着残阳暮色,慢慢起身,走至书案前,铺纸磨墨。

明郎应快回来了,从前他回来,她笑脸相迎,今日他回来,她却要,再给他一张和离书。

执着墨锭的手,一圈又一圈地研磨着,仿佛那磨的不是砚台,而是她的心,磨挤出的浓稠漆黑的墨汁,是她的心头血,心血有时尽,等到心字成灰,她是不是也会从此活得宛如行尸走肉,心中再无情爱二字。

温蘅缓缓罢了手,取了笔架上的竹管紫毫笔,挽袖移向宣纸,手臂僵停半空许久,终要落下时,侍女春纤忽然急跑了进来,“小姐,宫里来人说,侯爷出事了,车马正在府外等着,要接您入宫去!!”

紫毫笔端凝聚的墨汁猝然滴下,宛如一滴墨色泪水,洇湿了雪白的宣纸,狼藉一片。

武安侯沈湛今日午后受召入宫击鞠,在赛事最为激烈时,不慎摔下疾奔的骏马,落地昏迷。

圣上惊急万分,直接命人将武安侯抬送至承明殿西偏殿医治,太医院顶尖的太医,皆被传至西偏殿,为武安侯医治,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容华公主、华阳大长公主等,皆闻讯赶来,然而一直到天色渐黑,武安侯始终昏迷不醒。

殿内诸人忧心如焚,几名太医聚首一处,商议诊治办法,皇帝见母后已在此忧心忡忡地侯等了一个多时辰,担心母后因忧心引发旧疾、身子吃不消,开口宽慰道:“明郎不会有事的,母后您别太担心了”,又对一旁的妹妹道,“快扶母后回永寿殿休息用膳。”

容华公主哪里肯走,她已为昏迷不醒的明郎表哥,将眼睛都哭红了,皇后亦已红了眼眶,只华阳大长公主仍只冷沉着一张脸,静看着榻上的儿子不语。

烛火摇曳,偌大的殿内,正只闻太医茕茕私语之声,外头忽有内监尖细嗓音响起:“楚国夫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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