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皇帝其实已在帘后悄看了一会儿,见明郎并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对她做出些什么,一边暗思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一边笑着上前道:“你中午喝得大醉,喊着要回家,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朕不放心,就同送你回来了,反正今日折子都已批看完,近来也没什么棘手朝事,朕就在你这新宅子里叨扰了半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沈湛想他御前醉酒,定然失仪了,告罪道:“微臣御前失态,请陛下恕罪……”
皇帝道:“你请朕用顿晚膳,就当抵罪了。”
说罢见沈湛愣愣的,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拍他肩,笑着道:“朕请你用午膳,你回请用晚膳,礼尚往来,这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反应过来的沈湛,笑着一揖道:“这是微臣的荣幸。”
皇帝扯了几句,终于可往正题上引了,他眸光自她身上悄悄一掠,含笑对沈湛道:“朕方才在你家园子里闲逛时,听仆人闲聊说你夫人平日会下厨烧菜,宫里的御膳,朕早就吃腻了,不知今日,能不能有幸尝两道你家的私房菜?”
皇帝知道她会做菜后,早想尝尝她的手艺,之前召明郎入宫蹴鞠、和明郎打赌,说赢了他赐宫宴,输了他去他家用饭,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没想到那次明郎不慎摔马昏迷,他也十分后悔召他蹴鞠,断了此事,直到今日方才重提。
沈湛听圣上这样说,怎好拒绝,含笑答应道:“能为陛下奉膳,也是内子的荣幸。”
皇帝这才光明正大地看向一旁沉默的女子,笑意温和,“那朕就在此,先谢谢夫人了。”
当朝天子,自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客人,主人当倾其所有,盛情招待,春纤遵侯爷之命,捧了府中珍藏的一套金玉餐具,至厨房准备清洗时,见做好最后两个菜的小姐,抬眼看了过来,淡淡道:“我来洗吧。”
春纤遵命放下,帮着厨房里其他人,把菜往外端,温蘅将这套金玉碗碟,放入盛满清水的铜盆中,默默看了片刻,趁无人注意,悄将一罐盐,也泼入其中,将这套金玉碗碟,在齁咸的盐水中,反复浸了又浸,任其风干后,方命侍从端至花厅。
其时天色微黑,花厅中明灯高悬,诸菜都已上齐,满桌丰盛,香气四溢,赵东林领着宫侍验过毒后,沈湛请圣上落座,皇帝人坐下后,见她不在,问道:“怎么,夫人不一起用膳吗?”说罢,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补了一句,“哪有做菜的人,反而吃不上的道理?!今夜这是家宴,明郎,别太拘礼了!”
沈湛熟悉妻子平日习惯,回道:“想是内子炒菜时,衣裳染了油烟,去房内更衣了,应该一会儿就到。”
他说着朝外看去,见妻子正穿过暗茫的天色,向这里走来,身上也果真换了新的干净裙裳,上前挽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在膳桌旁坐下。
满桌佳肴,加起来有近二十道,自然不是温蘅一人所做,皇帝迫不及待地想尝尝她的手艺,问道:“哪些菜是夫人做的?”
温蘅道:“荷叶鸡与牛肉羹汤。”
牛肉羹汤润喉开胃,是为膳前汤,沈湛亲自为圣上舀盛了一碗,双手奉上道:“内子煮的牛肉羹汤味道极好,宫里御厨,都不一定比得上。”
皇帝听了这话,更是期待,持着玉勺捧着金碗,舀了一勺羹汤入口,想象中的香淳鲜美,半点没有,只是咸……咸……咸……咸得他忙端起手边酒杯,连饮了两口美酒,才将这咸味,彻底给冲下去。
大梁朝的天子,虽然年轻,但人生经历荣辱起伏,寻常之事,已不能动他心怀,可今夜此时这么一碗羹汤,还是让预期过高的他,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皇帝默默抬眼向她看去,她却不看他,眉眼静澹地亲自给明郎舀盛了一碗,明郎含笑接过那碗牛肉羹汤,徐徐啜饮,观他惬意享受的神情,像是羹汤十分美味,人间少有。
皇帝低首瞧了瞧自己手里这碗,想再试试,又心有余悸,想了想,没有直接端碗就饮,而是伸出一点舌尖,微舔了舔。
只这么轻轻触舔,齁咸的味道,就在舌尖萦绕不散,皇帝默看将碗中羹汤喝得一滴不剩的明郎,心情十分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成亲使人重口!!
第60章 惊喜
明郎与他一同长大,他大体知道他的用膳口味,怎地成亲之后,变得如此重口……
……还是说,其实明郎口味没变,只是因这羹汤是他妻子亲手所做,亲手舀盛,所以装作喝起来十分美味的样子?那平日夫人在家做菜,无论做成何样,明郎可都是如此一脸享受地用完?……
皇帝思及此处,扪心自问,他能做到吗?他能像明郎这样,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即使面对这样一碗盐汤,也能甘之如饴地用完吗?
皇帝想了想,又低头伸出舌尖,微舔了舔碗中羹汤,面部表情随之不可抑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哦哦,不能……
他抬头,见明郎用完牛肉羹汤后,含笑对她轻轻道了一句“真好喝”,她也回之以一笑,又帮明郎夹了一筷酥烂的荷叶鸡。
有这齁咸的牛肉羹汤在前,皇帝再瞧桌上那道荷叶鸡,虽闻着清香扑鼻,看着油亮鲜美,明郎吃起来也甚是美味的样子,但……但……但……
皇帝手持青玉镶金箸,以荷叶鸡为中心,将周围沈宅厨子所做的菜,都尝吃了遍,迟迟不敢持箸去夹那鸡肉,直到膳至尾声,最终还是抵御不了“夫人的诱惑”,将筷子伸向荷叶鸡,夹了小小小小的一筷,缓缓缓缓地送入口中,慢慢慢慢地嚼着。
皇帝一手已握紧酒杯,做好被齁死灌酒的准备,但慢慢嚼咽下来,荷叶的清香与鸡肉的细嫩,融合得当,味道鲜美,尤其在之前那碗牛肉羹汤的衬托下,真可谓是一等佳肴了。
皇帝心道,看来明郎平日在家的膳食,也没那么“水深火热”,夫人不擅素手调羹,但这荷叶鸡,滋味还是很不错的。
皇帝忍不住又夹了几筷,越吃越觉味道极好,吃得津津有味,沈湛见之前那碗牛肉羹汤,圣上只饮了一点,像是不喜欢的样子,这会儿倒对这道荷叶鸡似挺满意,笑着道:“如今不是夏令时节,这道荷叶鸡所用的荷叶,不是新摘的,而是冰库贮藏的,若是用新摘的荷叶,味道定然更好。”
皇帝立刻顺势“爬坡”,“那明年荷花盛开时节,朕定要来你府上,尝尝这道应时的荷叶鸡。”
沈湛道:“陛下愿再来用膳,寒舍蓬荜生辉,微臣与内子,不胜荣幸。”
如此一顿晚膳用罢时,已近戌正,沈湛与妻子同送圣上至沈宅门外,皇帝在晚膳时侯,就时不时暗观他二人亲密行止,此刻见他二人同站在晕黄风灯下,眉目带笑,相依挽手,夫妻之间毫无嫌隙的样子,想之前明郎心神不属,或许只是他们小夫妻之间小打小闹的“情趣”而已,倒是他这个外人想多了,白担心一场……
……啊,他也不算外人,无论是对明郎,还是对她……
……那,内人?世间只有男子三妻四妾,岂闻一女坐拥二夫,其中一夫,还是当今圣上?……
认识到自己“里外不是人”的皇帝,再看他们那般恩爱模样,心不由灰了一灰,他在萧瑟寒凉的秋夜冷风中,转身上了马车,人坐在温暖的车厢中,又想起今日与她一个多时辰的亲密相处,还用上了她亲手所做的菜肴,尽管滋味天差地别,但是平生首次,灰灰的心,又燃起了簇簇小火苗,悠悠地摇曳着。
总是这样的,同她在一起,与她有关的每一件事,总是这样酸甜交加,夜色中,皇帝再悄悄看了她一眼,垂手放下车帘,人还未走,心里已然盼着下一次的相会,能长久些,甜一些。
宫车粼粼远去,沈湛牵着妻子的手,回到海棠春坞,他原本黄昏时分刚醒时,就有话要对妻子说,结果被突然出现的圣上打岔,又因为用膳一事拖到现在,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温蘅不知沈湛心中所想,只看他怔怔的样子,抚着他脸颊问:“困了吗?传人进来伺候盥洗,然后早些歇下吧。”
沈湛摇了摇头,展臂抱住了妻子。
温蘅问:“怎么了?”
沈湛抵着妻子柔软的漆发,轻轻道:“对不起……”
如今的温蘅,最怕的,就是明郎同她说“对不起”,她怎听的了这三个字,一想到今日下午,就在这间屋子里,圣上几是当着明郎的面,抱她吻她,她的心,就像刀绞般难受,伸手紧紧回抱住丈夫,埋首在他怀中轻道:“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不是说过了吗,再也不要同我说对不起……”
沈湛轻轻“嗯”了一声,在妻子不明内里的情况下,沉声许诺,“我再也不这样了。”
——再也不疑你,永不相疑,永不相负,这是我们成亲之夜许下的誓言,我会谨守一世,还有来世,今生两心不负、白头到老时,我会再次向你求亲,求取我们下一世的姻缘,愿下一世,我能早些遇见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一生一世长相守,再无半日分离。
温蘅人伏在丈夫身前,只闻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听不见他的心声,她心中所想的,是圣上今日下午问她,明郎可有异常行止……
都道是做贼心虚,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如今这般陷入泥沼之中,进退不得,也许当日,她还是应该坚决和离,而不是在受了他昏迷不醒的煎熬后,在明郎的含泪恳求中,答应再不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