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温羡在妹妹的目光注视中,手拿起肚兜与长生锁,似在细细打量,实则眸光如飞絮游移不定,心事亦是暗暗浮沉,遥远的往事,如风雪掠过心头,落下白茫茫一片,最终又归于宁静,那样久远的旧事,已如雪落后的荒原,平静地隐匿了这么多年,还是就此隐下去吧……
……尽管,他心里有些希望此事揭开,有些希望与阿蘅破了这名分,可纵是没了这名分,阿蘅眼里,也只有明郎一人,而他与她之间,若是连这名分都没有了,算什么呢……若是连这名分都没有了,阿蘅待他,或会比之如今亲近,会不知如何自处地疏远不少……
温羡将肚兜与长生锁放回木匣里,在阿蘅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
既不是她的旧物,也不是哥哥的,那这两件被父亲看的与母亲的檀木梳一样珍贵的物事,究竟从何而来,属于何人……温蘅虽然好奇,但父亲病着,哥哥也不知道,也就没办法得到答案,只能将匣子好生收起,放回父亲身边。
温羡暗暗平复好心绪,起身告辞,也不要阿蘅、明郎相送,只身一人融入凛寒的夜色之中。
温蘅因今日父亲症候减轻,心情极好,目送哥哥远去后,挽着丈夫的手,在回海棠春坞的路上,唇际带笑地同沈湛道:“父亲今日虽认不出哥哥,但兴许过几日就可以了,这样每日好一点,父亲或能渐渐恢复神智,同以前一样。”
沈湛笑道:“我有一法子,或许能让岳父大人的病,好的更快。”
温蘅问:“什么法子?”
“长辈们都爱小孩子,若岳父大人知道你有孕,若岳父大人能含饴弄孙,兴许一高兴,能好得更快些”,沈湛停住脚步,目望着妻子道,“阿蘅,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藏在彩石匣里的碧瓷药瓶,他后来又悄悄拿出来看过,里头的避孕药丸少了三颗,他自发现这药瓶的存在,到今日,通共也只与她行事过三次,妻子不想与他生下孩子,从前他与她提及孩子时,总是自顾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中,却未注意到妻子总是沉默不语……
后来,他发现这避孕药的存在,发现了慕安兄对妻子的隐秘心思,发现了妻子对他的种种隐瞒,疑心妻子与慕安兄有私,因此不想生下与他的孩子,可现今看来,妻子绝不会有悖逆世俗之举,之所以不想有孕,也许有别的原因,比如,对他母亲心结难解,故而对他们的婚姻心存犹疑,认为或许不能长久下去,所以不想留下一个牵绊的孩子……
可他不会放开她的手的,无论外力如何阻扰,一生一世,永不会放开,沈湛紧紧牵着妻子的手,再一次道:“阿蘅,我们要个孩子吧,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的,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会守护好你们,我发誓。”
……金銮宝座上的那位,已有一个多月没来纠缠她了,比之从前三五日就要相见,这样的长久清静,让温蘅不由地心生期冀,也许,圣上真的已经放过她了,他腻了,他有那么多高贵美丽的世家妃嫔,她一个寻常女子,有什么值得圣上长久惦念的,新鲜刺激感已经淡退了,他终究选择了与明郎的兄弟之义,她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长廊柔和的灯光下,温蘅望着丈夫,轻轻点了点头。
一瞬间狂喜涌满了沈湛的心,他望着眸漾笑意的妻子,激动到将她打横抱起。
温蘅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他脖颈,笑道:“做什么呀?”
沈湛笑,“我抱你回去。”
温蘅道:“我是走不动路吗?长了腿,自己会走”,她看了眼四周将头垂得低低的侍从,轻锤了下沈湛,轻道,“这在外面像什么样子,快放我下来……”
沈湛却反而抱得更紧,觑近低笑着道:“还是让我抱你回去的好,娘子省点力气先……”
温蘅一怔,而后双颊晕红,羞得抬手去锤沈湛,然那粉拳落在丈夫身上,依旧是轻轻柔柔的,她怎舍得真打他呢,她心尖上的夫郎啊……
月色拂拢雪色,一夜轻梦如烟,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到来,今日,是今年官员上朝的最后一日,沈湛昨夜满满的欢喜,一直延续至今,再想到接下来多日,都可在家陪着妻子,自然高兴,积极上朝去,路上却又想起,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夜了,母亲定是不肯来明华街宅子里过年,可他既不能扔下妻子回武安侯府,又不能让母亲一人在侯府里孤单守岁,可如何是好?
沈湛为此左右为难,但不久后,这一难题,似也得到了解决。
在御书房时,圣上注意到他有心事,问了一句,他如实道出,圣上闻言笑道:“朕这里有个法子,可叫人人都能欢喜。”
沈湛连忙请教,圣上道:“容华钟情温羡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母后一直想瞧瞧温羡其人,但不便单独召见,遂就想借看看你们夫妇的名义,去你宅子里见见他,考量考量,朕觉着这除夕夜正好,届时你将温羡邀到你宅子里,朕与母后,带着皇后和容华,都去你那里,母后开口,你母亲自然也得去,到时有朕和母后在,你母亲定然不会与你妻子起任何冲突,一大家子,和和乐乐地共度除夕,岂不美哉?!”
第79章 殷勤
确实,有圣上与太后在场,母亲定然会收敛性情,不会为难阿蘅,如此,他这除夕夜左右为难、不知该往哪里去的难题,也得到了解决,沈湛烦闷的心绪,终于如烟散去,感激地朝圣上拱手致谢。
皇帝眸光瞄过架上那柄乌金匕首,不无心虚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母后想见见温羡,去你家过年,正好看看,朕年年闷在宫里过除夕,各式礼仪缠身,比寻常日子还累,今年也偷个懒,去你宅子里松快松快,看看寻常人家是如何守岁……先说好,除夕夜宴,可别整什么山珍海味,家常菜式就好,最好多些青州菜肴,母后喜欢……”
沈湛笑着应下,又道:“微臣让内子也做上几道青州菜,招待太后娘娘。”
皇帝想了想她那“飘忽不定”的迷之厨艺,心里头有点发虚。
……明郎是“情人眼里出厨神”,觉得她的手艺极好,做的菜色香味俱全,那样一碗齁咸的牛肉羹汤,都能面不改色地香甜饮下,可母后一向吃得清淡,不会“因爱重口”,到时候别给齁着了……
皇帝微微启齿,想要推辞,可不知为何,竟又有点想念那碗齁咸的牛肉羹汤,还有那荷叶鸡,做的还是不错的,兴许她除夕夜宴能超常发挥些,撒盐的手,能稍微克制一些……
想再尝尝夫人手艺的皇帝,冒着再被齁死的风险,颔首道:“……好,朕就先替母后,谢谢你夫人了。”
这一声谢,沈湛自然不敢受,只说“为太后娘娘奉膳,是内子的荣幸”,君臣二人再闲话几句,沈湛无事告退,因除夕难题得解,离去的步伐,十分轻快,皇帝目望着沈湛的身影远去,从御座上起身,在御书房内负手踱走了几步,唇际忍不住微微弯起。
这一个多月,他都快憋疯了。
想见她,想见她,每一天都想见她,但却不能,因为明郎的疑心,因为她对他的厌恶达到了极点,一见他就要动怒生病,他必须与她保持一定距离,而且,她父亲正在病中,若他此时还去招惹她,逼着她离开她父亲身边,与他去幽篁山庄幽会,定会惹得她对他更加厌恶,尽管她对他的印象,已经差到不行,皇帝还是希望不要再往下跌,希望能慢慢掰转过来,让她对他,不再只有厌恶二字。
有关她的事,所谓道理,他一向是想的很清楚的,但做起来,就总是被汹涌的情意牵着走,这一个多月的理智,已如绷紧的琴弦,快要接近极限了,他见不到她的人,私下描她容颜的小像,画了一张又一张,那道碧玺珠串,也不知在他手中,摩挲了多少次,一个“蘅”字,也已剪得越来越顺手,再不像被她烧掉的那张,那样简单粗糙………
他还准备了很多礼物想送她,举世无双的古琴绿绮,有陈一代的珍本古籍,来自边国异域的特殊花种……相比那颗借由明郎之手送给她的绝世明珠,她应该更喜欢这些,可特意挑拣准备了,却也送不出去,一个人辗转反侧,一个人患得患失,一个人相思难耐,他一个人,演了一个多月的独角戏……
终于……终于能再见一见了,借着母后想见温羡这样正经的缘由,这样她见到他,心里头的怨气,是不是能少一些……她父亲这件事上,他也是出了力的,太医回报说,温知遇病症有所减轻,心情因此松快些的她,会不会对他,也稍稍有些感激之情,看见他时,能有个好脸色……
思绪翩翩的皇帝,畅想着数日后的除夕,眸中的期待,难以掩饰,他像小孩子巴望着过年般,掰着手指头,度日如年地过了这几日,终于迎等来了除夕,这日一用过午膳,即命人伺候沐浴更衣。
侍奉在旁的赵东林,看着圣上又如当日与楚国夫人相约幽篁山庄时,百般挑拣衣裳,挑来挑去,目光又落在了那一排雨过天青色常服上面。
赵东林腹诽圣上就跟这颜色杠上了,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暗暗回忆自己当初多了个心眼,特意命尚衣司多制了些雨过天青色的衣袍,今日正好派上用场,不然这喜迎新春的团圆日子,圣上要是还非要穿那件故意做旧的雨过天青色简朴旧袍,可不太妥当。
最后,圣上挑了件暗绣海崖流云纹的雨过天青色冬袍,赵东林忙服侍圣上换穿上这件新衣,镜中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衣飒爽,既不失清贵庄重,又有雅淡之风,领口的雪狐风毛,轻拂着秀长脖颈,愈发衬得面如冠玉,眸若点漆。
圣上生得清俊,与武安侯并肩而立,可谓是芝兰玉树,可楚国夫人眼里,独见芝兰,不见玉树……
赵东林暗瞧圣上此刻兴致颇高的样子,心里估摸着,等圣上见到楚国夫人,看看武安侯夫妇如何恩爱,再被楚国夫人甩甩脸色,圣上的心情,大概就没这么好了……一物降一物,纵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也有无可奈何之事,世间女子千万,多的是仰慕天子、盼做宫妃之人,可圣上偏偏就瞧上了个眼里没他的,如之奈何呢……
他原本以为,几个月过去,圣上的新鲜劲儿过了,腻味了,待楚国夫人,就会渐渐淡下来,最终丢开手,将这不轨风月之事,彻底掩埋起来,不为人知,可他料想错了,几个月过去,圣上的情意不仅没有半分淡退,反而愈发深浓……
这一个多月里,圣上是没见楚国夫人,赵东林不知其中内因,但能从圣上日常举止猜出,这并非是因丢开了的缘故,若真丢开了,圣上怎还会辗转反侧、夜夜难眠,怎会时不时就去藏转转,兴致勃勃地挑拣些珍本古籍出来,回头搁在书架上却又不看,怎会日日都命人折上一捧绿萼梅,养在抬眸就见的花觚中,常常对着那一觚碧玉梅花,长久地怔愣出神……
情孽……
赵东林心中唯有这二字感叹,这样的事,真能瞒天过海一世吗,他实不知此事究竟会如何收场,这事,也不是他能操心的,做奴婢的,惟主子之命是从就是,他伺候圣上更衣毕,如常赞捧圣上“玉树临风”之类,平常他这样说,圣上定骂他谄媚,可今日却只哈哈一笑,走坐到一边,令宫人服侍穿靴,心情真像是好到了极处。
同样心情极好的,还有容华公主,她也如她的皇兄一般,眸中带笑,细挑裙裳,太后在旁瞧着,心道女为悦己者容,嘉仪若是为已经成家的明郎如此,她定要拦着,不让她出宫,可嘉仪若是为那温羡精心妆扮,是否明年开春,她就该有一位女婿了?
这般一想,为女儿婚姻大事犯愁的太后娘娘,也不由舒展眉眼,与一旁的皇后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