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事已至此,这看起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既保全公主的清誉,又最大可能地合理化哥哥所做的事,可是……可是哥哥他,他并不爱容华公主啊……容华公主那样的性情,纵是对哥哥心中有爱,婚后应也极难和睦的,哥哥他,真的只能接受这样一桩婚姻吗?……
……但,若不以这样一场婚姻解决此事,圣上与太后盛怒之下,哥哥他该如何是好……
温蘅在外忧急思索,里头渐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没一会儿,垂帘被人打起,是哥哥先走了出来,无言走至太后娘娘身前,依然沉默地垂首跪下。
太后也不看哥哥,只是以手撑额,垂覆在眼前,似也在思索此事如何收场,又过了一会儿,垂帘声响,是穿好衣裳的容华公主,匆匆跑了出来,扑跪在太后身前,紧抱着太后娘娘双膝,仰面急切道:“母后,温羡用心险恶,他方才说的话,全是假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温蘅见容华公主竟不认此事,说哥哥“用心险恶”,心中惊骇,她不明白容华公主为何突然翻脸,只知若太后和圣上偏信容华公主,那“用心险恶”、“蓄意侮辱公主”的哥哥,将要背负何等大罪!!
温蘅忧急如焚,看向太后,太后也已睁开双目,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儿道:“你既说温羡说的全是假的,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相实难启齿,容华公主一噎,紧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因为入宫前的失女之痛,太后有了容华公主后,只觉是上天将她的女儿还给她了,给予了容华公主双倍的爱宠,将她捧在掌心疼爱,又因从前太后在后宫身份低微,没能让容华公主像别的皇女一样,无忧无虑地骄傲长大,在容华公主受到别的皇子皇女奚落时,也让女儿一味忍耐,太后自觉有亏于容华公主,在皇儿登基后,便想将过去的欠缺都弥补给她,对容华公主更加宠爱,想让她挺直胸膛做个真正的公主,让她成为大梁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从此不再被任何人看不起,也不用再受半点委屈。
太后知道,她宠容华公主宠得有些过了,以致容华公主如今的性情,有些娇纵,但她也只以为,只是有些娇纵而已,容华公主熟悉母后性情,知道母后的底线是什么,许多真正的心里话,不敢在母后面前说,许多背后悄悄做的事,也不敢在母后面前提,只在母后面前,一直维持着一个虽然有点娇纵、但十分孝顺乖巧的女儿形象。
心目中孝顺乖巧的女儿,竟然在今夜,让她见到这样骇人的一幕,太后再怎么极力维持平静,也难忍心中震惊,她见女儿迟迟不开口回答,心中的震惊越发如潮蔓延,颤着手指着她道:“……温羡说的都是真的?你……你真的……”
“不!!”容华公主急忙摇头,“不是真的!!”
……真相实难启齿,可若不说,母后就会以为温羡说的都是真的,会真以为她主动约温羡来此、用迷情香催情欢好,会以为她真与温羡有了肌肤之亲,会真将她嫁给温羡这个卑贱的无耻之徒的!!
想到此处,容华公主把心一横,憎恨的目光,如刀子般飞快剐过温家兄妹,紧紧抱着太后双膝,仰面道:“母后,女儿要和您单独说……”
紧阖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被沉沉阖上,温蘅与哥哥走至殿外廊下,望见不远处披裹着墨狐毯的父亲,仍靠着廊柱酣睡,一动不动。
温蘅走上前去,将手探入毯内,摸到父亲的手是暖的,略略安心,将微松的墨狐毯,又拢紧了些,身心俱疲地在父亲身边坐下。
原以为只是场寻常宴会,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心情复杂的温蘅,不知道突然翻脸的容华公主,正在里面同太后说什么,她担心公主之言不利于哥哥,担心太后和圣上偏信公主,担心哥哥有事,正微垂着头暗暗忧急时,垂在身畔的手,被哥哥轻轻握住。
“没事的”,哥哥的声音,温柔地像一缕如水的月光。
温蘅抬起双眸,见哥哥握着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淡笑着望着她,再一次温柔道:“不会有事的。”
温蘅知道自己这样焦虑,只会让无辜身陷泥潭的哥哥,更加不安,她也想笑一笑,宽慰哥哥,可实在担心到笑不出来,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听哥哥又轻轻道:“你看我们这样坐在廊栏下,父亲这样靠睡在这里,像不像小时候那一次?”
“……小时候那一次?”心事重重的温蘅,一时没想起来,直到哥哥笑着伸出一指,虚虚地在她双眸处,画了两个圈儿,温蘅才猛地明白过来,紧抿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弯起。
那时候她还小,顽皮得很,一日夏夜,父亲携他们在廊下消暑,一边纳凉,一边给哥哥讲学,年幼的她,不耐听“之乎者也”,就坐在一旁,翻看着一本有趣的《珍禽异兽图》。
看着看着,父亲讲学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她抬头看去,见困倦的父亲,靠着廊柱睡着了。
她看看熟睡的父亲,又看看《珍禽异兽图》里画着的食铁兽,拿了蘸墨的毛笔,在哥哥的轻呼声中,在父亲两眼处,画了两个黑咕隆咚的圈儿,又对着图,将父亲的鼻尖也点黑了。
不待她在照图描画全乎了,哥哥已笑夺了她手中的毛笔,赶紧拿帕子蘸水,要在父亲醒来前,悄悄帮父亲把脸擦干净。
然而,父亲的新形象,实在是太过滑稽,哥哥忍笑忍得十分艰难,帮父亲擦脸的手,也一直忍不住地轻抖,愣是把父亲的“食铁面”,给擦成了个大黑脸。
许是因为脸上又凉又痒,本来靠着廊柱、睡得正香的父亲,眨了眨眼,醒了过来,哥哥立将帕子藏在身后,连连后退,初醒懵茫的父亲,感觉脸上湿湿的,自言自语地抬头望天道:“……下雨了吗?”
满天璀璨星子,哪有半丝雨意,父亲正满面不解,端着新湃瓜果走来的母亲,惊讶问道:“你的脸这么黑?”
父亲疑惑地抬手摸脸的同时,退走到她身边的哥哥,拉起她的手,就往园子里跑。
夏夜凉风,沁爽地扑在面上,她紧抓着哥哥的手,跟着他在夏夜星空下,跑过月洞石门、竹篱花障,忍不住声如银铃地笑,身后,母亲的笑声也跟着响起,那样的好夜良辰,一生也不会忘记……
温蘅沉重的心绪,刚因哥哥提起的有趣往事,而放松了些,就听殿内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像一把尖利的刀子,刺啦一声,划破了浓重夜色。
第96章 醉抱
温氏兄妹遵太后之命,暂离玉鸣殿,殿内,别无他法的容华公主,只能将今夜原定所谋,对太后和盘托出。
她熟悉太后性情,知道太后知道此事后,定会惊怒不已,心中忐忑的容华公主,故而支支吾吾地说得很慢,但饶是如此,她每多说一字一句,太后心中的惊怒,便似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自己爱得如珠似玉的宝贝女儿,自己所以为的乖巧可爱的心爱女儿,竟然暗藏着这样的阴暗心思,设下了这样的卑劣计谋,为达目的,如此不知廉耻,不择手段……
太后越往后听,越是怀疑自己的双耳出了问题,她忍耐着惊怒,听容华公主慢慢说完,一手紧抠着座沿,身子微向前倾,死死盯看着跪地在前的容华公主,尤是希望自己听错,颤着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容华公主知道她平日在母后眼中是何形象,知道她方才所说的话,对母后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她也知道,事已至此,再也瞒不下去,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她紧握住母后的手,如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用力,含泪仰望着自己的生身母亲道:“母后,女儿心里,从来就只有明郎表哥一个,求求您,求求您成全女儿吧!!”
心底颤颤维系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太后又是惊怒又是痛心,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怒,“母后同你说过多少次,明郎他心里没有你,强求得不来善果!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母后的话?!!”
“女儿听您的话……女儿以后都听您的话……”容华公主苦苦哀求道,“女儿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心愿,此生别无所求,只要您肯成全女儿,女儿以后永远听您的话,一辈子都乖乖的,再不惹您生气,同明郎表哥一起孝顺您一辈子……”
“明郎他不仅仅是已有家室之人,他还是你的姐夫!!”太后冷声怒斥,“今夜之事若如你所愿,你要让你姐姐如何自处?!”
“不!她不是我的姐姐!”容华公主情急之下,尖声将心里话说出,“这事一定是假的,什么长生锁、清水河,一定是他们为了攀龙附凤,故意设计,诓骗母后的!母后您别轻信他们,他们这些地位地下的卑贱之人,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的出的……”
“……你一口一个卑贱之人,可是忘记你母亲是何出身?”太后简直要不认识自己宠爱十几年的女儿,双眸泛红,“……还是说,在你心中,母后也是卑贱之人?你一直在心底怨恨母后的出身是不是……”
“不不!女儿从没有这样想,您在女儿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自己这些年是如何被母后百般疼爱,容华公主心里岂不清楚,母后待皇兄宽严并济,在皇兄幼时犯错时,常冷声呵斥,可待她,永远是和颜悦色,捧在掌心,温柔呵护……
……可这样好的母后,却要把这样的温柔与爱,分给那个可恶的温氏了……
容华公主看母后伤心地眼圈儿泛红,也跟着声音哽咽道:“母后,我才是您养在身边的亲女儿啊,就算温氏真的是您在宫外的长女又如何,女儿在您身边长大,承欢膝下十几年,难道在您心中,还比不上刚认回来十几天的温氏?难道这十几天,还比不上过去十几年?难道温氏在您心里,比女儿更重?!若真是如此,那这十几年算什么,女儿就只是温氏的替身吗?只是您思念旧事的一个慰藉而已吗?您现在寻回了温氏,女儿这个替身,就可有可无了吗?!”
容华公主的这些话,简直要把太后的心都给碾碎了,太后望着泫然欲泣的小女儿,心口一阵阵绞痛,“……在母后心中,你与你姐姐,都是母后的心头肉,一样重要,没有高下之分,在明郎这件事上,母后反对你,是因为明郎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是因为明郎与你姐姐名分已定、婚姻美满,你以为你如此设计,逼迫明郎休妻另娶,你就能得偿所愿吗?!
就算你如愿嫁了明郎,明郎也不会像待你姐姐般,这样待你,你婚后的日子,会冷得像一座冰窖,你会将你的一生,都葬在这场冷冰冰的婚姻里,你还年轻,美好地像初开的花儿一样,母后不能看着你在最好的年纪,为一时的执念,做下无可挽回的错事,葬送自己的一生!
母后反对你,是因为你做错了,是为了你好,就算阿蘅不是你的亲姐姐,母后也会坚决反对你的谋算,母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做错事,不能让你的一生,因为这件无可挽回的错事,走向错误的道路……”
太后几是苦口婆心了,含泪望着容华公主道:“这世道,女子做错事,往往要比男子做错,付出更大的代价,纵是皇家公主,在一些事情上,也与平民女子,没什么不同,很多时候,一时的错,就能将一生给毁了,母后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你听母后的,听话……”
太后已是字字泣泪,然而容华公主执念太深,半点也听不到心里,她见无论自己如何恳求,母后还是站在温氏那边,濒临绝望地摇头轻道:“……不,您就是偏心……您就是护着那个温氏……我没有错,我一点错也没有……明郎表哥本来就该是我的啊,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那个温氏,趁着明郎表哥离京外放,把明郎表哥给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