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宋竹道,“最近官家身子不好,他平日也要常去照顾,不然也能让七哥和姐姐聊几句。”
官家身子不好,是可以往外说的,因为官家已经停朝多日,传太医入宫问诊了。不过宋竹的意思便是在暗示姐姐,官家病有些重,陈珚在此期间要好生伺疾,不说是否禁绝房事吧,但起码,别人是不好给他塞女人的。
宋苓这才点了点头,改容笑道,“宫里安静就好。”
宋竹听她话中有话,便是扬眉吩咐使女,“你们去,把院子里开的桃花摘一捧来,给大姐带回去。”
众人一发都退了出去,宋苓看着,唇边弧度也加深了,“入宫这段时日,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唉,毕竟是在宫里。”宋竹也有些无奈,虽然有陈珚兜着,但刚入宫那天的那个下马威,让她印象实在太深刻,纵是不喜,也得学些‘恩威并施’、‘揣度人心’的手段。若是不然,燕楼全是皇后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被有心人传过去,时时刻刻都要陈珚去灭火,那日子也没法往下过。
宋苓拍了拍她的手背,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这毕竟是在宫中,陈珚又毕竟是个养子,有些话压根都不能说出口,你说等以后就好了,那传到别人耳朵里,转眼就是大罪。“我也就是问问,其实没多大的事,刚才进来留神看着,你屋里也没有什么新面孔,我其实就放心了。”
这是在担心圣人、太后给燕楼派些妖媚的宫女了,宋竹摇了摇头,对这点倒是很有信心,淡笑道,“七哥不是这样的人。”
“外头也是一直都有些声音,不论是南学、宋学又或是一些有心思的勋贵,都是希望七哥能够多子多福,”宋苓又吐露了一些内情,“之前官家整顿了一次,没什么人敢说话了,这一次你小产的事,不知怎么又传到了宰辅耳中,现在两府都希望自名门中能给太子选秀,充实后宫,王师兄也不便就此多说什么。”
“如今官家病重,他们还有心思论这个?”宋竹吃惊地问了一句。
“官家病重了?”宋苓比她还吃惊。
宋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外头并不真的知道官家的病势,甚至连两府宰执都被瞒在鼓里,她也是暗暗心惊:前几年,福宁宫里的事情眨眼间就能传到外头,现在居然连官家病势沉重的事情,外头都无一点音信。
“也不说危急吧,只是确实有些虚了。”她婉转地说,“若非我这不巧,这回应该也要过去的。”
太子妃都要过去打下手了,可见病势的确非同小可,宋苓顿时失去了所有谈兴,她低沉地道,“北边强敌蠢蠢欲动,朝中风云还没个结果……哎,只盼着辽国细作打听不到这个消息了。”
“可能就是因此才瞒着外头的。”宋竹也有些担忧,这时候她不免也是庆幸自己家里人不必上阵,一面又有些担心边境的老百姓,“不过病势不险,就是老疾重犯,沉重了些,过一段时日应该也就好了。”
在家国大事下,是否有人想给陈珚塞些美人,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宋苓没有再说之前的话题,倒是和妹妹分析了一下辽国现在的局势,“……看着凶险,应该也还打不起来的,你别太担心了。”
宋竹也猜到了姐姐的心思,知道她是怕自己月子里悬心,反过来又安慰了姐姐几句,等宋苓辞去以后,却还是难免有些介怀,靠着床头出了半日的神,直到陈珚回来,才露出笑脸,并不谈前朝的事,而是问道,“舅舅又好些了吧?”
“好多了。”陈珚神色很是轻松,他跺了跺脚上的泥土,走近宋竹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嗯,你也好多了,都是一日比一日要好!”
宋竹听了,心里也是一松,微笑道,“我是早好了,就是一日比一日胖——连姐姐进来都说我胖了,你还成日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和我说没有。”
陈珚哈哈一笑,来了个抵死不认,“姐姐那是年纪大了,眼花,我反正看着就是没胖。”
又问左右,“你们说是不是?”
左右侍女都笑道,“正是,娘娘一点儿也没胖。”
“我不和你们说了。”宋竹没好气地哼了几声,“京哥呢?抱来见爹吧。”
京哥如今已经牙牙学语,见到父亲也很是亲热,扑上来就要抱,却为陈珚止住,“阿爹身上都是汗。”
他转移目标要去抱宋竹时,宋竹忙摇手,“娘好久没洗澡,身上脏。”
她虽然好洁,但月子里不能入水,只好每日里热水擦身,头发就没办法了,只能不洗,现在自觉蓬头垢面,连陈珚都不许给抱。
京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投入乳娘怀抱中,“乳娘抱!”
众人笑声里,侍女们摆上饭来,宋竹见陈珚没换衣入席,便奇道,“你怎么不和我一块吃?”
“圣人让我晚上过去陪她用膳。”陈珚笑道,“你们母子俩吃吧。”
说着,踟躇了一下,也不上来粘宋竹,“等我晚上回来洗澡了,再陪京哥玩。”
宋竹心里微觉有异,但见陈珚笑容自然,也未曾多想,只是嘟起嘴道,“好吧,那你快去,别让姑姑久等了。”
“快去就能快回,我知道。”陈珚哈哈一笑,又是言语间戏弄了宋竹一番,宋竹瞪了他一眼,自己忍不住也笑起来,转身对京哥道,“来,乖儿子,我们吃饭——”
却说陈珚,才是转身出了宋竹屋子,他面上的笑意就是收敛了去,满面的肃杀之色让人看了心惊——只是下楼的脚步倒还是十分轻巧,叫房间里的人半点也查不出不对。直到走出燕楼,他才一下加快了步伐,低声问候在门口的张显,“福宁宫那里没有消息吧?”
张显无言地摇了摇头,陈珚这才松了口气,“走,去金明殿!”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第113章 传承
按说晚饭时分,宫里四处也该安宁了下来,从金明殿通往宫外的角门更是该上锁了。——陈珚现在住在燕楼不假,可这里是太子居所以后,和后妃所住的地方当然要有所区分,一般说来,天色黑了以后就不能随意出入了。但今晚却不一样,角门居然没关,陈珚带着张显快步穿过了一重重的宫宇甬道,甚至有些地方还是一溜小跑,直到金明殿就在眼前,才是放缓了脚步,一边调匀呼吸,一边令张显上前通报。
圣人当然也没有睡,张显几乎是才进殿就又折了出来对陈珚打眼色,陈珚匆匆走进殿内,随意地行了个礼。
“娘娘,”他神色凝重,上前低声道,“消息已然确凿了……”
圣人脸色一沉,“他们还真敢!”
但她并未太过惊讶——陈珚知道,圣人在专事探听消息的皇城司内也是有些自己人的,这个消息可能他知道后不久,也就传到了金明殿,但圣人不说,他也就当没这回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低沉地道,“此事是否该和寿宁宫那边通个气?”
他问得很妙,虽然是说该通气,但不想通气的意图已经是很明显了。圣人面沉似水,考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说的,就是官家那里也该有个数……你确信,景王他们是真的……”
“就是定在明晚,”陈珚低声说道,“已经买通了宫中宦者,听说是想以隔绝中外的罪名将娘和我拿下,然后……估计是要安排我自尽吧。”
若是陈珚死了,隐瞒官家病情、隔绝中外图谋不轨的名声,大概也就全压到了陈珚头上,到那时候,人都死了,还有谁会较真?自然是勇于清君侧的景王一系得利了。虽然圣人、太后肯定是无事,但只怕从此福王府一系就要跟着倒霉。
圣人越想越怒,眉头都立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便是因为他这份心,我当日就说了,不能在他们家里挑嗣子——这群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她恨恨地发作了几句,这才渐渐气平,“依你之见,如今应当怎么办呢?是防患于未然,今晚就派人出去,还是守株待兔,等到明晚一举拿下,从此一劳永逸?”
“爹服药后就昏睡过去了,今晚应该未必会醒,这会过去寿宁宫,即使是说通了也无用,更何况根本说不通。爹还在,有些事轮不到我这个做儿子的做主,”陈珚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那明早我请上姑姑,咱们三人一块过去,带上皇城司的人,和官家把事情说明白了,待官家发落?”圣人也不是寻常人,一眨眼间就拿出了一个十分合适的计划。
“这却还不足够。”陈珚犹豫了一下,“明早,还是要把宰辅们都请到,当面对质,也算是有个见证吧。”
圣人闻言,定睛看了陈珚几眼,心下也是有几分感慨:别看他若无其事,仿佛只是说了些很平常的话语,但这却是要把景王一系往死里整了,把宰辅们都请去做见证的话,就等于是在逼着官家拿最严厉的态度来声明立场,否则若是嘱咐了一句勿动景王性命,大臣们只怕会有些别的想法,对陈珚坐稳太子一位,也是很不利的。他这是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