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匹
他回到东侧间,撩起袍子坐回榻上。
江义上前轻声寻问,“爷,要属下去布置一下吗?”
冒充主子名讳在外行骗,更是知道弘义阁的秘密,谁知道是不是主子对头派来打探虚实的!
“不过是些闺中女子做的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便真是谁派来的,自然要把蛇引出洞。”顾远捻着念珠,“你现在去给王允递个话,国库空虚,圣上为吏部拿不出银子修复河堤震怒,又下了最后通牒,今年若江南河堤再决口,吏部工部革职就不是一人两人那般打发掉。听闻江南那边有水贼,连河运总督府都敢盯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河运总督徐厚是赵首辅的门生,叮嘱他们莫让总督府被抢了。告诉王允,此事我只与他知晓,若是泄密,即便是我出面,也保不住他。”
江义忙道,“是。”
恭敬的不待很退下,便又听到主子漫不经心的吩咐王掌柜的,“年前我得的那块橘皮黄的田黄,拿去给谢二。”
江义身子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从后门走了,身后还有王掌柜的应是声。
楼下谢元娘打量着手里的田黄。
田黄又称阗黄,有黄白红黑四种颜色,其纹理就如同树心纹一样,越往里越密,表层的纹状带有类似蛤蟆皮一样的斑点,内层纹似萝卜丝或橘橘瓤纹状,其中橘皮黄最贵。
手中的田黄玉正是上品中的上品,又是寿山石中最珍贵的田坑,谢元娘心知顾庭之能说好的地方不会差了,却没有想到今日能遇到这样一块难求的田黄。
“掌柜的,不知道这块田黄要多少银子?”谢元娘神情也颇为郑重。
珍贵的东西自然不会便宜,只可惜谢家没有底子,只是普通子弟发掘起来,谢父二品的官职一年的俸禄却只有一百五十量银子,这些年又挂了个空职,平时给他送礼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有孔氏的嫁状直撑着,谢府真若如外人所说一般,年节送节都要去当东西了。
这上品的田黄没有千两银子买不下来。
谢元娘想想就肉疼,她所有的私房加在一起也不过二三十两。
看到了好东西又舍不得放下,此时方明白钱财有多重要,甚至同一时间脑子千百转,已经做好了像上辈子一样继续卖高仿假画的打算。
王掌柜略上前一步,手虚指着田黄,“姑娘可细看一下,这块寿山石虽是田黄,却是有瑕疵,表层的纹状带有类似蛤蟆皮一样的斑点,不似内层纹似萝卜丝或橘橘瓤纹状,今日若不是姑娘到铺子里说要田黄,店又一时之间又没有别的田黄,也不会拿这瑕疵品给姑娘,只是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在意这点瑕疵。”
对方竟然不知道上品的田黄便是这般的。
谢元娘的眼睛大了几分,她强压的乱跳的心,“我也不过是闺中闲来无事自己篆刻印章打发时间,不过是拿来练手,有点瑕疵到是不妨事。”
不过是拿来练手。
还是极品的田黄。
好大的口气。
王掌柜年逾四十,玉石古玩过他眼的不计其数,便是说一句火眼金睛也不为过,若不是有主子交代过,他又岂能捉住驴子当马骑,装不识货?
这位谢家姑娘也不知道哪入了主子的眼,竟能让主子把寻了许久的田黄送她。
心下苦,王掌柜面上神色不变,“虽有瑕疵,可到底是田黄,姑娘今日遇到也算与这块田黄有缘分,二十两银子便不能再少了。”
“成交。”谢元娘手紧紧握着田黄,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了回去,“只是今日出门身上没有带现银,掌柜的让人到东街把东第一个门谢府去取银子,到时只说弘义阁的人自会有人将银子给你。”
“原来姑娘便是京成双姝,失敬失敬。”王掌柜的又装了才认出来的样子,恭敬的作揖。
谢元娘可不希望对方对自己印象深刻,今日她捡了一个大便宜,生怕对方反悔,“这样吧,我现在回去,便派人把银子送来。”
钱货两清,便是日后发现卖错了,也晚了。
谢元娘打的什么主意,王掌柜自是明白,只有主子的交代,便也配合,“这多麻烦,我现在就派人随谢姑娘一起去谢府吧。”
派人?
铺子里只有一个掌柜的,派谁?
主仆二人疑惑的功夫,王掌柜的已经出了屏风,待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个穿青色袍子的小子,抱圈见礼低着头。
第22章 路上3(小心眼啊)
谢元娘疑惑的看向王掌柜,现在冷静下来,到觉得有些地方不对,细细想过又觉得没有不对的地方,这边王掌柜的已经当着谢元娘的面交代好小厮,如此一来,谢元娘便也不耽搁时间,便带着人走了。
令梅的性子虽粗,却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在外面说,待坐进马车里,她才嘘吁的问,“姑娘,奴婢刚刚才想起来,南蓉县主说老爷被降职了,你现在又花二十两银子买一块石头回去,夫人那边会不高兴吧?”
平日里夫人纵然宠爱姑娘,眼下可不是时候。
捡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谢元娘冷静过后,亦笑话了一番自己,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到为这点便宜像个孩子似的。
听令梅这么说,她随手将田黄放进腰间的荷包里,一边回道,“这事你不许对外人说,银钱从我的私房里拿。”
令梅张了张嘴,谢元娘便知道她要说什么,“私房钱没了慢慢存,在府里一切用度又不用花钱。”
大不了她从父亲那里要一些。
睁开眼睛便是直接去了郡王府的杏花宴,又去了弘义阁,终于安静下来,谢元娘有些累,闭着眼睛养神,令梅也便不在多问。
耳边是街道上小商贩的叫卖声,谢元娘的睡意也没了。
顾庭之与二婶家的大堂哥交好,谢家大房与二房又紧挨着住,谢父又喜欢吟诗作画,顾庭之又有才子之名,故谢父遇到顾庭之到谢家二房做客,总会将人邀请到大房一起品画论诗。
上辈子谢元娘正是利用这一点,设计顾庭之,传出与顾庭之私下授受的名声。
大多勋贵人家,盛不过三代,而顾家能屹立百年不衰,关键在于顾姓族人的修身齐家,与其顾姓一族人本性能知、善行,又能代代相传脱不开关系。
百年世家遇事宁可吃亏,亦不以权势压人,如此品行。
谢元娘抿嘴嘲弄的笑了笑,她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能在与顾庭之扯出流言蜚语之后轻轻松松的嫁入顾府。
两柱香的时间,马车快了起来,谢元娘睁开眼睛,应该是进入东街,街上行人少马车才会快,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谢元娘主仆二人一进角门,守在一旁的半兰便跳了出来,“二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刘妈妈已经问过三次了,夫人正在静安院里等着二姑娘,二姑娘迎奴婢去吧。”
半兰是静安院里的二等丫头,平日往青山院传话给谢元娘也多是她,接触多了,在谢元娘面前自也就随性了些。
谢元娘料到了回府就会被母亲请到静安院,听到半兰的话也不意外,上辈子她和姐姐在宴会上灰溜溜的回来,当时是刘妈妈在门口迎的她们姐妹二人,这一世姐姐没有去,等着的人换成了半兰,也不算是大事。
往静安院走的路上,谢元娘并不急,“大姑娘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奴婢不知,不过老爷回来之后,大姑娘便到了静安院,奴婢看着气色到是不错。”半兰恭敬的回道。
二姑娘的脾气不好,说发火就发火,半兰接触的多也不敢轻意,话也是斟酌了一翻才说出口。
谢元娘不语,到了静安院,并没有看到平日里院中侍立的丫头,只有正屋外孔氏的大丫头曼云站着,谢元娘走过来时,曼云已经对屋里通报完,又撩起帘子,谢元娘不停留,迈了门槛进了正房,绕过东边的屏风进了东次间。
东次间里是平日里孔氏用来接人待物的地方,摆有桌子之物,屋内摆设多是京城中流行之物,上方榻的角下又摆了两盆山茶花,淡淡的花香传来,平添的让人浑身放松。
次间里榻上坐着孔氏,一旁是刘妈妈,左下首的椅子上坐着的是谢家长女谢文惠,一家人除了谢父和还在族学里没有回来的幼子谢弈鸣,谢府大房的主子便全了。
谢元娘进来后一眼扫过,唤了声母亲,见母亲没有说话,便大步的走到右首边第一个椅子上坐下。
“姐姐的头疼好些了没有?”谢元娘抬头,与对面的谢文惠正面直接对上。
桑海沧田,上辈子的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从走进次间那一刻,谢元娘紧握着的手心便出了汗,上辈子家中有意将姐姐相看给顾庭之,是她听到之后而设了圈套引了顾庭之私下里见她,又将事情传开,而接了姐姐的婚事。
事情发生之后,她给自己找了一个高门大家的婚事,却也断送了亲情,疼她的母亲宠她的父亲,从小到大谦让她的双胎姐姐,留给她的只有陌生人的目光。
谢元娘与谢文惠虽是双胞胎姐妹,长相却一点也不像,一个明艳一个柔弱,一个要强又任性嚣张,一个端庄典雅,当年谢元娘的婚事不光彩,太元朝多是十七岁嫁人,她及笄的当年便嫁了,谢文惠是在次年出嫁,年岁也不大。
姐妹都嫁为人妇,命运也各不相信,谢元娘十六岁生长子,谢文惠十六岁出嫁,二十岁那年谢元娘生次子,谢文惠艰难怀孕,却在同一年夫家出事成了寡妇,带着遗腹子归娘家。
旁人眼里抢了婚事的谢元娘没有遭报应,反而靠着嫁了个好夫君三十三岁就成了辅国将军夫人,其实只有谢元娘明白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与丈夫看似相敬如宾,实则形如陌路,直到死也没有获得娘家的原谅,这又怎么可能不悲惨呢。
眼下见到亲人,谢元娘激动的同时,又有些慌乱,心里一次次告诉自己,一切还没有发生,重活一世,不会再有抢姐姐婚事的事情发生,他们仍旧是疼爱她的亲人。
第23章 亲人1怪罪)
想通这些也不过是一瞬间,谢元娘看向长姐的目光也平定下来。
谢文惠温和的笑了笑,“回来府的路上便好了,原放心不下你想再回郡王府,只是家里出了事,便没有回去。杏花宴今日结束的到是早,不然再等一会儿你不回来,母亲也要派人去接你了。”
“难不成南蓉县主说的是真的?”谢元娘并没有多提杏花宴的事,只把宋南蓉说的事说了一遍,她看向上首榻上坐着的孔氏,“母亲,这是真的吗?父亲被降职?”
孔氏用手里的帕子沾了沾眼角,声音也透着无奈,“刘将军被关押,你父亲在朝堂之后为他辩驳惹恼了圣上,被降为五品主事。眼下还在书房里作诗,真要活活气死我,他方能满意。”
谢文惠低声的劝着,“事情到了这一步,母亲便是与父亲志气也解决不了,眼下还是先想想事情怎么解决才是。”
她又叫谢元娘,“元娘,平日里母亲最疼你,你也劝劝母亲,府中属你机灵,你也想想有什么好办法。”
上辈子有了杏花宴丢人的事,事后回到家里,谢元娘直接回了自己的青山院,母亲身边的刘妈妈找她她也没有去,只顾着自己伤心,到没有这一世的这一幕。
谢元娘想了想,“皇上金口玉言,若是毁改便是失信与于,旨已下了,那就照办吧。”
孔氏失声喊道,“元娘,这样的话你岂能说出口?不说平日里我是怎么疼你,便是你父亲把你当成眼珠子似的宠着,现如今出了事,你不帮着想办法,还说出认命的话,你还有良心吗?”
“母亲。”谢文惠起身上前,手搭在孔氏的身背,轻轻的抚着,“元娘说的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理。此时人力难以回天,父亲最好的做法便是安份的做好自己该做的,落入圣上眼中,才会觉得父亲勤兼自知,消了圣怒。”
“是啊母亲,我并不是不担心父亲。”谢元娘没有错过母亲刚刚看向她时目光的愤恨和那闪过的一抹厌,仿佛让她又回到了上辈子抢姐姐婚事的时候。
那事之后,母亲看她的眼神便是这样的。
重活一辈子,难道最后她仍旧要被家人厌恶吗?
谢元娘的心发酸。
“元娘,母亲也是心忧父亲,才会口不择言,你莫往心里去。”
刘妈妈也在一旁劝着,又不时的宽慰谢元娘莫多想,孔氏又哭了会儿,情绪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姐姐的安慰声,谢元娘的心好受了些,“我明白。”
是啊。
母亲一向娇惯她,平日里万事都随着她的性子来,又怎么会厌恶她呢,定是她看错了。
似长女的话说进了孔氏的心里,她抹了几息的泪,才缓缓开口,“元娘,娘刚刚是太担心你父亲,情急之下才说那样的话,你莫往心里去。你和你姐姐说的都对,这事咱们不能急也不能慌,还要对圣上感恩,不能生怨。”
这话说给别人听,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孔氏眼子子掀了掀,拉过刘妈妈的手,“妈妈,要不明日你和元娘起启去江宁府找我父亲,让我父亲拖人打听一下看看这事有没有转机?”
“母亲,此事不妥。现下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谢府,父亲之事是圣上动怒,揣摩圣意已为错,再明晃晃打听圣上之意,岂不是家败之征兆。”谢文惠拦下,又把谢元娘扯进来,“元娘,觉得怎么办好?”
换成上辈子没有嫁人前的性子,谢元娘自然觉得这事要找外祖父帮忙,后来嫁入顾府,整日里在婆婆身边尽孝,学会了很多大道理,受顾府做事影响,骨子里也慢慢的有了顾氏的品行。
所以被姐姐问起的一瞬间,谢元娘丝毫没有犹豫的接过话,“我也觉得此事找外祖父不妥。外祖父为当世大儒,虽不在朝中为官,门生却遍布朝野。天下的道理,满则招损,盛极必衰,口中则落,月盈则亏,这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的道理,想来这也是外祖父不入朝为官的原因。父亲为官升与降皆是自身的问题,好事享福时是自己受着,受到刮落也就要别人出头,总没有这样的道理。父亲虽被降为五品,却也仍旧在朝为官,并没有被革职,可见父亲还是幸运的。年逾四十多,谁相信还没有翻身之日?所以起起落落也不必太过在意。”
语罢,谢元娘直觉有凌厉的目光落在身上,侧头发现是姐姐的方向,谢元娘疑惑,“姐姐怎么了?”
谢文惠气质端庄,身子圆润,圆圆的鹅蛋脸也像了孔氏八分,平时总是温和的一张笑脸,此时目光却犀利冷然看着谢元娘,谢文惠更惊骇的还是心理,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听到妹妹的话,谢文惠习惯露在外面的温和笑容又回到脸上,“我是看妹妹长大了,老人常说一夜色之间就长大了,这话落在妹妹身上却不假。”
“母亲,刚刚元娘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平时只知道胡闹的丫头,现在也能说出一番大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