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泓
他没笑意的一笑,不过嘴角一扯:“勾践卧薪尝胆,忍辱复国,终一日将夫差踏于脚下,姑苏山上,昔日意气风发的夫差求降不得迫而自杀,我今日不过在敌人处操持贱役,区区尊严受损,比起父仇家恨,不算什么。”
我见他比起勾践,倒是一诧,“索公子好大志向。”
索怀恩笑得淡漠:“不敢,在下生平无大志,不过愿食燕王肉寝燕王皮而已。”
我晒然一笑,颇有兴趣的看着他:“你化名姓索......和我父有大仇,再加上那日你在军营制造混乱后我命人打探来的蛛丝马迹......洪武二十九年我父征北元战役中被活捉的大将索林帖木儿是你什么人?”
索怀恩微有惊异之色:“早听闻怀素郡主胸有璇玑心成七窍,果然不谬,在下倒是越来越佩服了。”
我皮笑肉不笑:“不敢不敢,所谓璇玑七窍,还不是都成了你索公子阶下囚?”
索怀恩无声一笑。
我一边和他搭话,一边却在暗中思索,索怀恩冒险留在北平多日,想必是为了伺机对付父亲,父亲却是个谨慎之极人物,出入护卫上千,燕王府各处守卫森严,他便把目光转向了时时出府,又不爱人跟随的我,不过我常和沐昕同进同出,他忌惮我两人机警武功,不敢轻易出手,如今我落单,自然趁虚而入。
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算准了我的脾性行事,所谓的遇贼,卖艺,白莲图,都是他事先安排,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引我入彀的种种举措,只怕从我出燕王府开始,便已落入了他的算计中。
无论如何,是个聪明人物了,当初沐昕和朱能约定比试对战,选定了他辖下百户,后来我和沐昕常去校场和他一起操练,原来彼时他已对我留心。
低目看看自己装扮,却是一袭白麻长袍,那式样......我呆了呆,怎么竟有些似回人装束?
却听索怀恩道:“我们已经出关了。”
我一惊抬头,又隐约听得四周车马声不绝,似是身处一个车队,想了想道“你混入了贡使商队?”
其时域外商人常以贡使的名义,通过丝绸之路与当朝互通贸易,以马匹、骆驼、钻石、卤砂、宝石、地毯、纸张、金银器皿、宝刀等来换取大明的瓷器、丝绸、布匹、棉花、花毯、茶叶等。回人善营利,虽名朝贡,实图贸易,只是当朝对贡使入关约束甚是严格,每一使团进入嘉峪关时,必须出示关文,并逐一登记,不能随意入关,无关文者或超过关文所载人数者不得进出,且不能携带国人出境,索怀恩是如何做到的?
索怀恩却似乎不以为异,只淡淡道:“该使团进关时三十五人,出关时依旧三十五人,不过有三人感染时疫病死异国,就地掩埋,咱们使了些银子,换个装扮,填了那空出的名额,也就得了。”
我冷笑道:“这时疫来得倒巧。”
索怀恩无动于衷:“是啊,很巧。”
门帘一掀,我昏倒前看到的那黄瘦女子钻进车来,她抹去易容,虽然仍是高瘦,但浅褐的肤色健康明朗,双目大而明亮,眉毛浓黑,五官英朗,冷淡的目光看我一眼,对索怀恩道:“少主,前方有人联络。”
便见索怀恩目光一亮,喜道:“塔娜,是哪路?”
塔娜却犹豫了下,看了我一眼。
我略一思忖已明了,笑道:“想必不止一路?坤帖木儿,马哈木?”上上下下扫视他一圈,“看不出来,北元的大汗和太师都很看得起你嘛。”
塔娜很是不满我轻佻的目光,鼻子里重重一哼,高傲的睨我一眼,“当然,索恩少主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雄鹰,黄金家族杰出的骁勇后代,十六岁便成了咱们大元最负盛名的勇士,这样的英雄,谁敢不敬?”
我笑吟吟的看着她,不出意料的听见索恩一声厉叱:“塔娜!”
塔娜呆了一呆,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刷的一白,咬了咬唇,扭头冲下了车。
一阵扬鞭策马之声传来,瞬间远去,隐约感觉到沙尘扑打到车帘上,这烈性女子,想必以狂奔怒叱的方式,去出气了。
我懒洋洋看着索恩,“索恩啊,你也忒小气了,人家除了你的名字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你紧张什么?”
索恩的眉毛低低压在眼上,如鹰般的利锐双眼里冷光一闪便没:“郡主,还望你高抬贵手,塔娜是直心肠的草原女儿,万万不是你的对手,你从她身上获取情报,若累得她受责,你于心何忍?”
我奇道:“怪哉,你是她的少主,是否责罚她全在于你是否怜香惜玉,怎生拉扯到我身上来了?你若心疼,不骂她也就是了,忍不忍全在你,与我何干?”
索恩冷笑着看我:“南蛮子的女子,就是奸诈!”
我笑:“彼此彼此,比起草原雄鹰,还差着些儿。”
他窒了窒,道:“这些阴私伎俩,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凡事因必有果,饮啄莫非前定,若不是你父在彻彻尔山活捉我父后大肆羞辱,致他愤而自杀,又怎会有你今日羁索之苦?”
我不以为然:“对战沙场,各凭胸壑,总有胜负之分,当年伐元之战,我父真刀真枪胜了你父,既然战败,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他畏懦自杀,咎由自取,你却将这旧帐迁怒无辜,这也是敢作敢为恩怨分明有担当的草原雄鹰做派?”
“啪!”一个耳光恶狠狠甩过来。
我偏头一让,仍被掌风扫及,脸颊上火辣之感大盛,想必红肿了一小片,这恶狼,下手的力气还不小。
阴狠的看着我,索恩道:“朱怀素,你最好识时务点,收拾起你的毒舌利口!否则我要你死得很难看!”
我挪了挪身子,往车壁一靠,满不在乎道:“你尽可以试试。”
索恩眉毛一竖,眼中怒气一闪,正要上前,却突然停住,上下看了我一眼,深深吸一口气,已平静下来,忽地一笑:“你想激怒我?想图痛快一死,还是盘算着什么别的诡计?死心吧朱怀素,我带你出关极其隐秘,现在你那些人想必还在北平城满城搜索,哪里想得到,他们的怀素郡主,已经到了关外草原,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掀帘而出。
我微微冷笑,眼底却泛起遗憾之色。
刚才......刚才若他怒极冲至我身前,只要再进两步,我就可以......
可惜。
[正文:第一百零二章 萧萧一夕霜风起(二)]
马车辘辘前行,黑色窗帘,遮没日月昼夜。
我闭目调息,发觉真力到了丹田处便沉郁滞涩,无法上行,便知道那墨里的药物,当是克制功力那一类,毒性倒没什么,想了想不由苦笑,看来日后作画,当改了吮笔的习惯了。
衣服已被换掉,银丝,照日剑自然也落入敌手,现在,只剩了最后一样几乎不能被称作武器的武器----我的指甲。
指甲里,几点极细微的星芒闪动,不凝足目力去看根本无法发现,自从那次和贺兰悠摊牌之时,我为了防备他在指甲里留了机关,便一直没取下,燕王府危机不断,小心总不是坏事。
那暗器只有在极近距离方可发挥效用,但现在,索恩不肯靠近我,我便轻动不得。
何况,此时已经出关,茫茫草原,我功力被制,锁链加身,无粮无水,又能跑出多远?倒不如静观其变。
想到刚才索恩面临的抉择,我在黑暗中,无声的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