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 第102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谢家人去了,这婚宴终于能好好进行了,拜过了天地便送新娘子入洞房。沈指挥使拿秤杆挑了盖头,还有一把羽扇挡在新娘子面前。众人起哄,让他唱歌,他笨嘴拙舌的,不知该唱什么,只好躬着腰向清圆长揖:“请娘子却扇……请娘子却扇……”

清圆到底舍不得难为他,羞答答撤了羽扇。年轻鲜洁的新娘子,有美丽丰盈的脸庞,满头珠翠,一肩霞帔,坐在那里,既是端庄,又是妩媚。

沈润的那些朋友们笑闹,又推又搡,“守雅好福气,嫂子真好看!”

喜房里的嬷嬷们笑着把人劝出去,“诸位大人,外头开筵了,快请入席吧。”

把那些凑热闹的都轰走了,才轮着夫妇两个行同牢合卺礼。彼此对坐着吃白肉,你一块来我一块……清圆真有些饿了,连吃了好几块,连边上喜娘都发笑,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觉得这肉怪好吃的……”

沈润偏疼她,亲手替她布了两块,又递酒来。合卺礼是拿匏瓜劈成两半用以盛酒,喝完了再把它拼起来,拿红丝线缠上,大礼便完成了。

只是他还要去宴饮宾客,恋恋不舍让她等他回来,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清圆到这时才松口气,抱弦笑道:“姑娘辛苦了,今儿一气发生了这么多事,才刚我瞧老太太,气得脸色都变了。”

清圆笑了笑,“替我重新绾发吧。”一面起来,摘了头上钗环。

因有蒋氏事先告密,她同沈润说了,他让她不必担心,他自有应对,连陈家祖母都不用惊动,原来是请了圣人的旨意。家里有了这样的主心骨,真是万事不必她忧虑了,所以总有女孩儿想入沈府,不是没有道理的。

先前却扇的时候还看见芳纯来着,眼下又不见了人影,大约是回去了。她抿了发,回头问周嬷嬷:“西府里这几日,可还太平啊?”

周嬷嬷摇头,“前儿二太太闹和离,话都传到老爷耳朵里了,老爷也生气,又不能出言教训,只叫二老爷回去好好同她说合。奴婢们早盼着夫人过门了,这家里到底要个正经的内当家才好,二太太由来不问事,只知道饿了要吃的,冷了要穿的,谁说两句她爱听的,就对人掏心窝子。我是想着,眼下夫人进了门,那位皓雪姑娘多少也忌讳些,只要她不在二太太耳边吹风,二太太缓过劲儿来,自然就好了。”

可是清圆摇头,只怕是好不了。人家下了几个月的功夫,短时间内积重难返。今天她婚宴的经过,姚家未必没瞧见,这会儿八成眼红得滴出血来了。沈润身上没人敢下手,他脾气不好难亲近,三句话不对就喊打喊杀,再会撒娇的姑娘到他跟前,他也能把人肠子掏出来。沈澈不一样,沈澈的性子更温和,也更易亲近,想进沈家门,自然是二房更好做手脚。

清圆卸下镯子放进妆盒里,“这阵子皓雪姑娘还来?”

“来啊,怎么不来!”周嬷嬷道,“前几日西府上房伺候的人出来学舌,那位姑娘还劝二老爷呢,说姐姐在娘家时脾气就倔强,请姐夫别放在心上。”

清圆听了直皱眉,“二爷和二太太做了这么长时候的夫妻,倒要她一个外人打圆场?”

周嬷嬷对插着袖子说可不,“叫人恶心得慌,一头在二太太跟前挑唆,一头又在二老爷跟前充好人,小小的年纪,用心这么险恶。”

清圆哂笑,自己心里明白,这件事后头少不得姚家人推波助澜。当初谢家不也是这样么,老太太甚至想过让她给沈澈做填房。皓雪家里是从六品,连八品曹参军事的女儿都能做正头夫人,以她的出身,做个填房绰绰有余了。

“这事我知道了,先别声张,回头我自有主意。”她说着,仰起脸,等红棉替她重新傅粉。

陪房傅嬷嬷笑着岔开了话题,“我的大姑娘,今儿是什么日子呢,往后有的是时候琢磨,何苦偏挑在今儿!”

周嬷嬷也笑起来,“怨我不好,引得夫人说这个,我该打!夫人且梳妆吧,过会子老爷就回来了,洞房花烛夜,别因那起子小人,败了自己的兴致。”

清圆抿唇笑,想起眼下境况,心里倒又紧张起来。那些婆子都退出去了,屋里安静下来,她起身慢慢踱了两圈,把窗推开一道小小的缝儿,从这一线里看外头下雪。

“下到明儿早上,应该能积得很厚了。嗳,我们在横塘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幽州真好,能看雪景……”

“还有那么好的人,滚滚红尘中和你依偎作伴。”身后人说着拥上来,把小小的人揽进怀里,像半圆外头又套了个更大的半圆,紧紧把她掬住。

侍立的抱弦和红棉相视而笑,却行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他们俩,清圆有些害臊,扭头瞧了他一眼,闻见他身上酒香,轻声说:“可喝多了?宾客都散了么?”

他的语调有些懒懒的,“今儿高兴,多喝了两杯,不打紧,离醉还远着呢。客都散了,毕竟都是朝中官员,知情识趣得很,知道我今晚洞房花烛……”他在她耳后脖颈那片吻了下,愉快地嗡哝,“这回好了,你总算是我的人了。”

清圆赧然缩脖儿,“殿帅今日辛苦了。”

他听了,长长嗯了声,“怎么还叫我殿帅呢,该换个称呼才好。”

她捂着嘴笑,“我叫顺了口,一时忘了。”

他把她转过来,烛火下一双秀目迷蒙地望住她,“重叫。”

她含笑抚了抚他的脸,“守雅。”

他点点头,“还有。”

“郎君。”

他把这声唤听进心里去,两手压着她的肩,低下头,那姿势沉重,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清圆知道他现在所想,轻声说:“将来不管苦也好,甜也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不要害怕。”

他听了发笑,“我怎么会害怕……”可是他有时真的会害怕,喜欢极了,患得患失。

然而一个大男人,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他朝窗外望望,枝头檐下的雪已经攒了薄薄的一层,他问她:“你喜欢雪?”

她说是呀,弯弯的眉眼,眸中有跳跃的火光,“等明日,咱们去堆个雪人好不好?”

他不说话,推开窗户跳了出去,牵起袍角把积雪都揽过来,然后隔窗捧到她面前,“外头太冷,你别出去了,要玩雪,我给你送过来。”

清圆的眼眶子有点发酸,“我也没说现在就要玩雪……你怎么孩子似的。”

忙拍净他的袍裾让他进来,捧着他的手仔细搓磨。他的指尖微凉,其实扒雪的时候并不长,她却也心疼得慌。

“冷么?”她抬起眼望他,盈盈的目光,望得他心猿意马。

他说冷,“娘子给我捂一捂。”

她听了便把他的手捧起来,捧到唇边呵热气。呵啊呵的,那唇瓣便贴在他手背上,嘴里嘟囔着:“我来亲一下吧!”

这新婚夜,新娘子这么体人意儿,哪里还受得住。

他一把抱起她,双双跌进鸳鸯被里。天太冷,屋里却温暖如春,即便没有炭火,夫妻同体彼此是对方的慰藉。她稚气未脱,如今嫁做人妇,有少女的天真,兼具少妇的生涩。他撑着身子看她,她眼睫低垂,羞红了脸。他便绵绵地吻她,从额头,一直到足尖。

她化成了一滩春水,原来比他想象的更惑人。雪白的臂弯软软搭在朱红的被褥上,他寻着温暖延伸,找见她的手,紧紧同她十指相扣。

“怕不怕?”他在她耳边问,低哑的嗓音,有种诱哄的味道。

她的脚趾扭动,踩在他小腿上,微微睁开眼,说不怕。

床榻不远处,供着一架错金温炉,镂空的纹样里透出或长或短的波光,他发髻凌乱,深刻的五官在朦胧的光线下极具别样的美感。他有烈火一样跳动的灵魂,后来她才知道,烈火一样的,其实不单只有他的灵魂。

雷来电往,她觉得自己要碎了,可他却有那样的妙手,把打破的她重新锔起来。长夜漫漫,她不觉得难耐,也不觉得厌烦。她只是满心欢喜地迎接他,也热爱这种身在云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