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 第97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芳纯现在的情况,除了那个最亲近的人,没有第二个人能宽慰她。沈澈一递一声温言煦语,全无武将雷厉风行的样子,满心都是对妻子的怜惜。清圆看得心里酸楚,屋里的人料理得差不多了,见此情景也纷纷退了出来。皓雪一步三回头地,走得倒比别人还慢些,也不知是在瞧芳纯,还是在瞧沈澈。

清圆叫了声皓雪姑娘,“难为姑娘忙到这么晚,再不回去,恐怕府上要怪罪。我打发人送姑娘一程,姑娘不必记挂芳纯姐姐,反正都使回来了,没人比他更知道怎么安慰她。”

皓雪嗳了声,“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清圆并不多言,传人过来,把她送出了西府。

该收拾的都收拾熨帖了,清圆方同祖母回府。路上老太太嗟叹,“可惜,要是再过两个月,生下来都能养活了。我瞧着那小人儿,真是可怜。”

这变故来得太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生死已定,可惜沈家盼了这么久的孩子,到最后一场空,实在叫人难过。

老太太复又拍了拍她的手,“原说都使夫人能早你一步,你肩上担子还轻些,眼下这样,倒是全家都指着你呢。”

清圆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急也急不得,再说就算成了亲,也不是只奔着生孩子去的。”

老太太笑道:“你不着急,怕姑爷要着急。他们门子里子息太少了,哥儿两个又都是不纳妾的……我在家也和你祖父说呢,当初的沈公和夫人,得是多好的教养,才教出这样两个孩子来。只不过门第人品太好,未必不招人觊觎。”老太太顿了顿道,“今儿二太太床前那位姑娘,是沈家哪路亲戚?”

清圆道:“不是沈家亲戚,是芳纯娘家的人,家里任宣州少尹,才举家搬到幽州来。”

老太太哦了声,“怪道办事说话逾越呢,原来是娘家亲戚。不过这个时辰,她一个姑娘家也没个长辈陪同,怎么跑到人家府里来了?”

这事清圆也琢磨不透,要是按着礼数,再亲厚也不至于这样,毕竟芳纯出了门子,嫁到了人家府上。这是沈家没有公婆坐镇,倘或有公婆,她也能这么没有忌讳地往来么?

她把打听来的细节同老太太说了,“她这程子一直在沈府上,说是陪芳纯解闷的。我问了底下小丫头,据说芳纯是踩了象胆的皮,才跌了这一跤,祖母想,可是太巧合了?”

陈老太太斟酌了下,也缓缓点头,“是天灾还是人祸,着实说不清。你也不能去劝,人家是自己人,闹得不好怪罪你。你只需管好自己府上,别给那姑娘亲近的机会,须知亲近你,便是亲近姑爷,别怕自己小人之心,这种事防患于未然的好。早前他们兄弟只二爷成了亲,这才没分家,将来要是时机成熟,还是分府过吧,这么着能省了你许多麻烦。”

清圆知道老太太是为她好,但因沈家只余兄弟两个人,娶了亲便要分府而居,实在太没人情味了。于是嘴里只管诺诺答应,并不当真十分上心。

第二日先着人过指挥使府打听了一回,说沈澈还在,她便没去探望芳纯。到了第三日,听说沈澈一早便回上京去了,清圆才命人套了车过去。

从长廊往西,一路上边走边问周婆子,“今儿皓雪姑娘可来?”

周婆子道:“来了,不单今日,昨日也在。”

清圆站住了脚,“昨日都使不是在府里吗?”

周婆子涩涩笑了笑,“是,是在呢。”可架不住人家要来,既到了门上,总不好往外轰。

清圆长长叹息,这么着可就不妥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夹在人家夫妻之间,算怎么回事!

所以去时留了份心,没叫人通传,到了外间正听见里头喁喁低语,皓雪道:“要是我,就算再要紧的事,也要放一放才好。姐姐滑了孩子,生死攸关的大事,人家只陪了一日,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我瞧在眼里,也替姐姐不值。当初他上云中求亲,姐姐二话不说,抛家舍业的跟他来幽州,他既知道姐姐孤身一人,就该愈发体谅。小事上头且不论了,如今这么大的事,也是说走就走,倘或姑父知道,不知怎么心疼姐姐呢。”

芳纯自然要替丈夫周全,气息幽幽地说:“殿前司那么大的衙门,公务巨万,他走了两日,不知屯下多少差事去……”

“公务再多,也不及姐姐要紧。姐姐真是好性儿,外人只说你过得风光,竟不知道里头这么苦……”

清圆听不下去了,到这会儿是真的应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这姑娘并不冲着他们夫妻和睦来。芳纯正是脆弱的时候,现在不开解她,一径地给她添堵,细想起来,真可说居心叵测。

她走进了里屋,淡声道:“皓雪姑娘不知道殿前司的差事,也应当知道官场上不进则退的道理。他们直接听令于圣人,不同于其他官员五日一休沐,只要圣人有令,不管是正吃饭还是正睡觉,立起来就要走,这是皇命,不是儿戏。这府里伺候的人不少,再说都使还托付了我,不管芳纯姐姐有什么事,或是吩咐下人,或是着人传话给我,都是不相干的,不必都使日日守着。我也知道,姐姐受了这么大的难,总要丈夫在身边才安心,料着都使回了衙门会再告假的,姐姐不妨等他两日。”一面在芳纯床前坐下,一面软语开解,“殿帅那日来请期,定下了日子二话不说就往上京去了,我瞧他掌心里全磨出了茧子,想必近日官署里有要案亟待办理。等忙过了这程,他们都会回来的,这阵子我多来陪陪你,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我说罢。”

芳纯嘴里应着,脸上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这回丢了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不管怎么劝慰,她都是怏怏的。

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就像吃了迷魂汤,好话听不进去,坏话却声声入耳。皓雪因清圆那几句反驳尴尬不已,芳纯唯恐她下不来台,少不得两下里说合,便道:“你不必替我担心,你要筹备婚事,自己也忙得很,我怎么好意思再劳烦你。横竖我这儿有皓雪呢,有她陪我就成了,你只管张罗你自己的事吧。倒是我,原该帮忙的,如今竟躺在床上下不来了。”

清圆听出了她言语间的推脱,还是更相信娘家人。这皓雪分明在挑拨离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样看来只好作罢,到底人家的家务事,自己还未过门,不便过多干涉。

从西苑里出来,清圆慢慢走在木作的长廊上,已然入了秋,风里也有了丝丝凉意。

周嬷嬷在边上亦步亦趋跟着,“姑娘,可要往咱们自己府里瞧瞧去?上京有人孝敬了老爷一架紫檀大插屏,才运进府里来。”

清圆说不必了,只是低低吩咐她,“嬷嬷替我多留意西府吧,二太太眼下身子不好,耳根子也软,别叫有心人鼓动了,回头再闹得家宅不宁。”

周嬷嬷一点就透,“是,我明白姑娘的意思,那位皓雪姑娘来得是忒勤了些儿,我们做下人的又不好多说什么。眼下姑娘既吩咐了,我们自然好生盯着,请姑娘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象胆:芦荟。

第83章

清圆既尽了心,余下的全看各人造化,她也不好过问太多。

说忙,倒确实是忙的,成亲是一场浩大的搬家,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生活,桩桩件件都需要重新布置。

祖母对这一切饶有兴致,像孩子得了个玩偶,给它预备小屋子小床等等,这里有了一套完备的,还要另外再预备一套替换。祖母的周详不单如此,她对送到沈家去的嫁妆也有极高的要求,大到家什摆设,小到妆盒上的一件铜活儿,都要仔细勘验再三,才能点头通过。

老太爷有时候嫌她麻烦,因为她不单自己操心,还要拽着老太爷一块儿商量。老太爷说:“花了大价钱的,必是最好的,还愁什么?”

老太太并不认同,“一辈子只这一次,怎么能不处处小心!”

清圆知道祖母对她的爱有多深,一个姑娘,到了张罗人生大事的时候,有长辈事无巨细地替你操持,那是天大的福气。她只是担心祖母的身体,歪在老太太怀里撒娇,“那府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祖母歇一歇吧,没的我成个亲,倒累坏了您老。”

老太太笑吟吟地,“人愁闷了才易累倒呢,高兴的事就算挣,也要直直站着。”

清圆见她有兴致,便不再劝她了,每日见她忙进忙出,精神倒确实愈发好了。

后来隔了五日,周嬷嬷来钦安街回话,说二老爷回来了,可二太太同他闹别扭,半夜里把人赶到书房过夜了。

“以前从来没有的,二老爷自打娶了二太太,两个人见面必是蜜里调油,恨不得长在一处才甘心。这回不知怎么,二太太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体谅二老爷的辛苦。上京离幽州虽说不远,打马奔波在路上,也不是顽的。人不在家,伸长脖子盼着;人回来了,又做脸子轰人,实在不明白二太太心里怎么想的。”

清圆听了叹息,“想是她才滑了孩子,心里不好受,二爷知道她的难处,也会体谅她的。”

周嬷嬷道是,“是这个理儿,可不拘怎么,二太太也该想想,她滑了孩子不是二老爷害的,二老爷心里就好受来着?”边说边摇头,“二太太以前真不是这样,依我说,都是那位皓雪姑娘挑唆的。她日日在咱们府上,真是难得一日不见她的踪迹。咱们有心开导二太太,引着她想想旁的事儿,才说三句话她就念着皓雪,人家不来,又琢磨着打发人去请,真像入了迷似的。”

清圆转头瞧瞧陈老太太,老太太也枯了眉,“人和人来往,都得有个度,闺阁里头谁没个手帕交,可交情再好不能当饭吃。况且一个做了人家的夫人,一个还未出阁。”

然而劝是劝不了的,芳纯就是这样,一旦信任谁,能把心掏出来给人家。要是那人正派倒也罢了,倘或那人心术不正,那她就要吃暗亏,到最后打落牙齿和血吞,连哭都找不着坟头。

清圆没计奈何,对周嬷嬷说:“这回许是二太太还没想明白,等下回就好了。二老爷如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