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 第48章

作者:唐七公子 标签: 古代言情

今夜恰逢附近的山民做玉女诞。玉女诞是个男女欢会的姻缘诞,此地有个延续过万年的习俗,诞辰夜里,尚未婚嫁的年轻男女皆可戴着面具盛装出游,寂草闲花之间,或以歌或凭舞传情,定下一生良配。

因要办这么件大盛事,今夜断肠山据传封山。

凤九一根手指挑着头上的面具玩儿,心中暗笑,得亏自己有根骨够灵性,搞来这个面具,今夜顶着它,潜进山中还不易如反掌?

河荡中一阵风吹过,凤九打了个刁钻喷嚏,摸出锦帕拧了拧鼻涕,一抬眼,瞧见下午她做出的水洞跟前,苏陌叶扮的紫衣息泽已徐徐就位。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一刻,青衣少女也款移莲步飘然而来,恰在做出障眼法的水洞跟前停了脚步,樵灯渔火中,与苏陌叶两两相忘。

凤九握紧握紧拳头暗暗祈禳:“再走一步,再走一步……”

青衣的嫦棣却驻足不前,含羞带怯,软着嗓子诉起了情衷:“息泽大人先时留给嫦棣的信,嫦棣看到了,大人在信中说,说对嫦棣倾慕日久,每每思及嫦棣便辗转及侧,夜不能寐……”

凤九看到苏陌叶的身子在夜风中晃了一晃。

嫦棣羞涩地抬头:“大人还说白日人多繁杂,总是不能将嫦棣看得仔细,故而特邀嫦棣来此一解相思,但又唯恐唐突了嫦棣……”

凤九看到苏陌叶的身子在夜风中又晃了一晃。

嫦棣眼风温软,娇嗔轻言:“如今嫦棣来了,大人却何故瞧着人家一言不发。大人,大人只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真真,真真羞煞人家了……”

凤九看到苏陌叶的身子再次晃了一晃还后退了一步,着急地在心中为他打气:“陌少,撑住。”

嫦棣盯住苏陌叶,媚眼如丝,婉转一笑:“其实大人何必担忧唐突嫦棣,嫦棣对大人亦……”情难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嗷啊……”

嫦棣掉进了水洞中。

凤九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一把抹净额头的虚汗,瞧苏陌叶还怔在水洞前,赶紧从芦苇荡里跳起来同他比手势,示意君已入瓮,虽然入瓮得有些突然,但他下一步该跳水入洞救人了。苏陌叶见她的手势,踌躇了片刻,将随身的洞箫在手里化作两丈长,探进水洞里戳了戳。

洞里传出嫦棣甚委屈一个声音:“大人,你戳到嫦棣的头了~~~”苏陌叶赶紧又戳了几戳才慢吞吞道:“哦,对不住对不住,那你顺着杆子爬上来罢,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领你去换身衣裳。”

凤九复蹲进芦苇荡中,从散开的芦苇间看到嫦棣一身是水顺着苏陌叶的洞箫爬出来,抽抽噎噎跟在苏陌叶身后,向着她预先泊好的小画舫走去。

此事有惊无险,算是成了一半,只是陌少后续发挥不大稳定,凤九心中略有反思,难不成,那封仿息泽笔迹留给嫦棣的情信果然太猛,猛得连陌少这等情场浪子都有些受不住?要是以后有一天,让息泽晓得自己以他的名义写了这么一封情信给嫦棣,不晓得他又受不受得住。

凤九叹了一声,叹息刚出口,身旁却响起个声音与之相和:“你在这里做什么?”

凤九转头一望,瞧见来人,欣然笑道:“自然是在等你,不是说过事成后带携你去看月令花么?”

远目一番小画舫:“你动作倒快,莫非才将嫦棣领进去就出来了?”

回头看他:“怎么还是息泽的样子,变回来罢,又没有旁人。

拂开芦苇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取出个桧木面具,伸手罩到还是息泽的一张俊脸上:“差点忘了,要进山看月令花,得戴着这个,我给你也搞了一个。你不认路,跟紧我些。”

拍一拍他的肩:“对了,倘有不认识的姑娘歌声邀你,记住八个字,‘固本守元,稳住仙根’,倘有不认识的小伙子来劫我,也记住八个字,‘别客气将他打趴下’。这一路咱们前狼后虎困难重重,要做好一个互相照应,咳咳,当然,其实主要是你照应我。”

苏陌叶嗯了一声。

凤九偏头:“你这个声儿怎么听着也还像息泽的?不是让你变回来么?”一望天幕又道:“罢了罢了,时辰不早,咱们快些,不然看不到了。”

待入深山,日渐没,春夜无星,凤九祭出颗明珠照路,见沿途巧木修竹,倒是自成一脉颇得眼缘的风景。

鸣溪湾这个好地方是凤九从宫中一本古书上看来,古书贴心,上头还附了一册描画入微的地图。此时这册地图被拎在凤九的手中,权作一个向导。

过一个山关,山里头火把点缀得渐密,有此起彼伏的清歌声,看来今夜断肠山是相思断肠,过这一宿,不晓得能玉成多少双看得对眼的鸳鸯。

山中热闹,身后的苏陌叶却静得离奇,凤九体谅陌少今夜受了惊吓,行止上多关照他一些,并未找他搭话,容他路上宁一宁神。

但断肠山既做了欢会场,他们一路行进深山,难免撞上几对鸳鸯。

男女之事,除了“亲”这个字凤九略有研究,其他一概不甚懂。行过一条小径,明珠微光中,偶见林间一对鸳鸯手缠手足绕足地行止出格,她耳朵尖,还听得浮若游丝的几缕喘气声。

凤九疑惑,估摸陌少宁神宁得差不多了,纤手遥遥一指,真诚请教:“他们在做什么?”

苏陌叶顺着她的手指一望,滞了一滞,道:“打架。”

凤九一听是打架顿时来劲,拽住苏陌叶的袖子将腿一敲,提议道:“脚走得痛,不如我们做个乐子买个大小,赌一赌他们今次谁打输谁打赢,顺便在此歇一歇脚。”

苏陌叶沉默。

凤九已兴致勃勃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金锞子,见他模样皱眉道:“你怎的不说话?嫌我钱少?”后头这句话,语调拨得略有些高。

林间正自纠缠的鸳鸯闻着这边的响声儿俱是一惊,探头遥遥一望,凤九笑嘻嘻朝他们招手,她这一挥手,一双鸳鸯立刻抱着衣裳撒脚丫子跑了。

苏陌叶远目深山,许久才道:“既然人跑了也分不出个输赢,先走吧。”

人都跑了,热闹自然看不成,既然无热闹可看,忍着脚痛早些到呜溪湾是正经,莫耽误了花开的时辰。不过林中这二人既是在打架,见了他们为何匆匆避开?她历来所见,打架的不都是越有人围观打得越起劲么?但,若不是打架,两个人缠在一处动手动脚地,还能是什么?凤九揣着这个疑惑甩了甩脑袋,眼见前头苏陌叶已多走了好几步,赶紧匆匆跟上。

断肠山做合欢会,月老却忒不应景,九天弯庐似顶漆黑的大罩子罩在天顶上,他老人家隐在罩子后头,连个胡须稍儿也不曾露出来,受累凤九一路行得踉跄。

越往深山里头,人烟越发寂寥,偶尔几声虎狼咆哮,凤九感慨此行带上苏陌叶这个拖油瓶帮衬,带得英明。

清歌声远远抛在后头,行至鸣溪湾坐定时,入眼处,西围皆黑,入耳处,八方俱寂,与前山尽是红尘的声色繁华样大不相同。

凤九将明珠收进袖子里,挨着微带夜露的草皮躺定,招呼苏陌叶过来亦躺一躺。几步远一阵慢悠悠的响动,估摸陌少承了她的指教。

陌少今夜沉定,凤九原以为乃是嫦棣念的那封情信之故,方才路上听得丛林中飘出一阕清曲,她听出个首联和尾联,两联四句唱的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清曲袅袅朝进她的耳中,一刹间如灵光灌顶,她方才了悟。

陌少何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翩翩然一风流纨绔尔,不过一封略出格的情信,何至于就惊得他一路无话?陌少无话,乃是见此良辰佳夜、玉人双全的好景致,想起了逝去的阿兰若,故而伤情无话。

徒留陌少一人在静寂中钻牛角尖不是朋友所为,尽快找个甚么话题,将他的注意力转一转方是正经。

满目黑寂入眼,凤九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向陌少道:“书上说月令花戌时末刻开花,可能还要等个一时片刻。有首关于月令花的歌谣你听说过没有。”话间用手指敲着草皮打拍子唱起来:“月令花,天上雪,花初放,始凋谢,一刻生,一刻灭,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月令花不知,花亦不识月,花开一刻生,花谢一刻灭。”

凤九幼年疲懒,正经课业修得一笔糊涂账,令白止帝君十分头疼,但于歌舞一项却极有天分,小时候也爱显摆,只是后来随着她姑姑白浅看了几册话本,以为人前歌舞乃戏子行径,此后才罢了。今夜为安慰苏陌叶,不惜在他跟前当戏子,凤九自觉为了朋友真是两肋插刀,够豪情,够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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