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将吉
听到这话,忆妙呜咽出声,匆忙捂住嘴背过身去。
*
黑云压城。
入夜时分,暴雨倾盆。
院子里火盆里还没有烧完的一点火被彻底浇灭。
王府前院却灯火大亮,站满了人。
一个丫鬟被人不知道从哪儿拖了出来,拖进大雨里。
雨打得屋上瓦劈啪作响,晏梨躺在床上不敢闭眼睛,黑暗之中默默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感觉内心安定一点,长舒口气,刚闭眼——
“噼啪!”
一道惊雷迅猛劈下。
晏梨惊呼出声。
惊魂未定,有人踩着又一道惊雷进来。
“王妃?”
知道晏梨怕打雷,忆妙听到雷声赶紧跑过来。
听到忆妙的声音,晏梨憋在心口的那口气喘了出来。
忆妙快步进屋,点灯。
每次打雷晏梨都不敢坐着不动,更别说躺着。
忆妙赶紧过去扶她起来。但人坐起来之后,却不动了。
见她一直低着头,忆妙不由出声询问,“王妃……”
然而话说一半,却见她刚抬起来的手心里乍然绽开一朵殷红。
“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忆妙瞪大了眼,看着那么多血,六神无主。
“咳咳咳!”
沉寂了许久的咳嗽再次爆发。
忆妙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推开。
晏梨趴在床边吐出一大口血。
这下,忆妙像是大梦初醒,抱着她大喊来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雨下得愈发大了。
忆妙从屋里冲出来,想要去找人,可是一拉院门,却发现门被锁了。
忆妙惊愕。
“有人吗?!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听见?!快来人!快来人!”
院门被砸得咚咚响,声嘶力竭却都被雷雨声盖过。
疾风骤起,房门大敞着,屋子里纱帐翻飞。
晏梨咳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仰头倒在床上,一阵一阵抽气,嘴里全是血腥味。
忆妙的声音渐渐远去,她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翻飞的纱帐,好像回到她随爹爹进宫的那一天。
月华殿里歌舞笙箫,她也是隔着这般的场景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他。
手一松,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掉了下来。
一块玉佩摔碎在地。
惊雷四起。
第21章
主帐里直到深夜还亮着灯,这一场仗打到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十来个人围着一张地形图站着,专心听着接下来的战事部署。
“秦松带五万兵力……”
话未说完,刚指向宁水河的剑突然掉到地图上——
“叮”一声响。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站在地形图上方的人,只见萧天凌低着头,单手捂着胸口。
“四哥?”萧天琅就站在萧天凌身边,见势不对,出声询问,“怎么了?”
萧天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忍过心口这猝然发作的抽痛,摇头,“没事。”
手下人捡起剑,递过来。萧天凌接过,“继续。”
*
玉州位置偏西,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
营地的夜很静,只有巡逻的人。
萧天琅走上营地东边的一个小山丘,看到站在那儿的人,径直走过去,“四哥。”
站在茫茫夜色中的人回头。
等人走近之后才问:“怎么样?”声音如夜一般低沉。
在萧天凌身侧站定,萧天琅摇头,“问过了,上京那边没有任何异常。”
说完,见眼前的人还是愁眉不展,萧天琅追问,“怎么了?”
刚刚失手掉了剑之后,他一直不太对劲,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萧天凌回过头,看向远处。
风从远处吹来,吹得衣摆轻响,没人能看得他此刻在想什么。
萧天琅陪着站了会儿,压在心底的疑问忽然忍不住,问:“四哥,你跟四嫂是不是吵架了?”
突如其来的心不在焉并不是完全没有由来。从出征到现在,这么久了,以往恨不得每天一封信的人这次却半个字都没有。倒是白月心的信每月来得准时。不过他每次也都只是扫一眼便扔在一旁,好像那一沓又一沓的信里挑不出来一件叫他感兴趣的事。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
辨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晏梨这般反常,怕是跟白月心脱不了干系。
萧天琅迟疑半晌,斟酌着开口,“四哥,四嫂虽然是个直脾气,对你更是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但我觉得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若知道你现在是何种处境,我想她会理解你的选择的。”
继续说:“走到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可是再想往前走,不说贤妃娘娘,父皇也断然不会允许你府里只有一个王妃。毕竟……”
稍稍停顿,语气小心起来,“二哥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
不敢多提,转而又说:“晏将军不是不顾大局之人,将军夫人更是饱读诗书,耳濡目染,我觉得朝堂上事未必不能跟四嫂说。不管怎么样,在她眼里,从始至终你才是最重要……”
“不需要。”
字斟句酌的一番话还没有说完,直接被冷冰冰地打断。
萧天琅缄声。
“去睡吧。”没有想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意思,萧天凌留下这一句便径直往山丘下走。
萧天琅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走远。
等人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之后,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今晚的月色灰蒙蒙的,看得叫人心里沉得慌。
忍不住叹了口气。
*
上京这一场雨连着下了好些天,这两天才有渐渐收住的势头。
夜里微雨。
空无一人的陵山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人,一轻一重,自石阶而上。走到半腰,折身往右侧走。
借着微弱月光,可以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的人微微佝着腰,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一棵又一棵青松。
夜很静,雨打在伞上沙沙作响。
几乎走到路的尽头,脚步声停在一个墓碑前。
静静站着,久久沉默。
半晌,
“长公主?”落后半步站着的人出声,声音里带着关心,听起来应该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嬷嬷。
话音落下,寂静片刻。
前面的人忽而冷笑一声,带着深深的轻蔑跟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
“你看看,这些人多厉害,堂堂一位王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葬了。”
“听说去漠北送信的人今日走了。”
又是一阵沉默,“都说上京繁花似锦,可是却没有人看到这繁华之下,全是恶心至极的蛆虫。真是好一个疫症。人没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而晏青山非但不能有半分怨言,还要三跪九叩,叩谢隆恩,留了自己女儿一个全尸?好,极好,真真是极好!”
难掩悲愤,说到最后几近狂癫。
“长公主,小心自个儿的身子。”嬷嬷柔声劝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带着一丝人气儿的,没想到,竟然又是叫我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
重重呼出一口气,满是疲惫,前面的人目光落在那墓碑上。
“临到头,你等的人竟一个也没有来。说起来,我也是你姑母,便来送你一程。”
酒洒在墓碑前。
“安心走吧。走了也好,走了就自在了。这里早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了。下辈子千万不要再喜欢上帝王家的男人。帝王家的人哪儿有心?只有断情绝爱的人才能坐上那把龙椅,管他是挚交好友还是至亲骨肉,把该利用能利用的人全都利用得干干净净。情爱,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鸩命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