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帽饮水
“你可知,晋王的生母德妃?”
语嫣摇头:“从未听过。”
王彦将她身上的被子拢紧了些,道:“先帝在时,晋王生母德妃娘娘宠冠六宫,无人能及。据闻,这位德妃娘娘不仅才貌双全,还品行淑良,从不与人争长短。岂料……她的寝宫竟忽然在三更时突起大火,一宫的人都给烧得尸骨无存。”
语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轻拍她的后背:“不然还是不听了?”
“我没有怕,只是……觉得那位德妃娘娘好生可怜。”
王彦看她望着自己,大有催促之意,无奈一笑,又接着往下说:“当时晋王并不信锦衣卫调查所得的结果。”
“什么结果?”
“锦衣卫所查,那场大火是一桩意外,是偏殿的宫女将炉子留着失察走开,才引起大火,牵连一宫。”王彦道。
“若是我,我也不信。”
王彦目光一动:“为何?”
“德妃娘娘是四妃之一,品阶这么高,住的寝宫肯定也不小,一个小小的偏殿失了火,怎么可能将一宫的人都给烧死呢?更不提还有那么多下人在。”
他挑眉:“那依你看,会是什么人要害德妃娘娘?”
“若我能知道,还有您什么事呢。”
王彦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为了此事,晋王不仅和先帝闹了一通不快,还性情大变,变得一日比一日难接近,直到……如今。”
语嫣垂眸,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晋王方才给射杀时的面容,心头发紧。
王彦握住她的手:“他死了,你可难过?”
语嫣将脸贴在他胸前,闷声道:“与您说实话,之前他那样待我,我心里是十分怨恨恐惧他的……”
不仅仅是这辈子的种种,还有那些断断续续的前世魅影,都令她对晋王抵触恼恨、避之不及。
“可今日,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我……我好像并没有觉得快活和解脱,”她低低道,“方才听您说那些,我心里想,果然这世上没有谁是生来就坏的……不过我也知道,这不是他做那些事的理由。”
说到此处,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被晋王掐死的紫扇,脸色登时一白。
王彦将人搂紧,没有出声。
过半晌,语嫣仿佛缓和了些,只声音有些沙哑道:“您接着说罢。”
“其实当年德妃火焚一案,案情残忍,还有一个原因,”王彦一顿,“她死时,正怀着七个月大的身孕。”
语嫣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她眸子一动,蓦地一颤:“难不成那个杜古砚就是……”
王彦倒不意她能一下猜到杜古砚身上,颇为意外,眼里掠过一丝赞许:“不错,那个未足月的孩子,就是如今的杜古砚,他是晋王的同胞弟弟。”
语嫣愈发迷惑:“您怎么知道他就是晋王殿下的弟弟?若真是如此,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哥哥?”
她到这会儿还清晰地记得,刚刚杜古砚立在树影前的面容,一丝波动也无,就像一尊精美无情的雕塑。
“原本我也想不到,”王彦道,“不过是因为上一世的记忆,窥得了一点先机。”
语嫣恍悟,又听他道:“叶驸马和叶家大小姐是他杀的,你在恩觉寺遇到的那位蒙面人也是他。他杀死叶其铭,是为了逼反晋王,至于害那叶大小姐,则是为了对付我,还有之后刺杀太子,种种这些,无非是为了谋反篡位。”
他嘴中说的这些,分明都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大事,于他口中而出,竟有几分云淡风轻、无足轻重似的。
语嫣已经给震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咽了口唾沫道:“那他为何要杀晋王?若是谋反篡位,为德妃娘娘报仇,他们兄弟二人不应该在同一条船上么?”
王彦望向她:“本来的确是如此,只是当中出了一个变故。”
“什么?”
“晋王突然想起上一世,是杜古砚想都想不到的事,”王彦道,“你也一定能看出来,他就如南楚巫女所言,执念过深,一心只想要夺回你,甚至就连皇位和杀母之仇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你,更因为……这另外的两桩事,上辈子他都已经做到了。”
语嫣呆住:“您是说……”
王彦没有言语,神色却表明了一切。
“从晋王提出要离京起,杜古砚就察觉到了他的反常,”王彦眸光一深,“晋王知道得太多,却又想抽身而出,杜古砚自然是会……大义灭亲,退一步说,他们兄弟二人并无多大的情谊,只不过有共同的血脉罢了。”
“那上辈子,杜古砚他到底如何了?还有……害死德妃娘娘的人到底是谁?”
王彦料到她有此一问:“我只能回答你头一问,上辈子杜古砚大败,是就地伏法。至于后一问,眼下还不能说。”
他目光涌动,异常黑沉。
语嫣感觉他身上透出了一阵寒意,不自觉往他身上靠去,下意识地想替他暖一暖。
他神色一柔,伸臂圈住她:“好了,听了这么多,也该歇了。”
*
东宫,主殿,司徒晋与赵泽在殿内相对而坐。
听暗卫禀报完晋王夜闯王家被当场射杀一事,司徒晋陡然变色:“宋家那个小丫头有没有受伤?”
“回殿下,宋二小姐并未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
司徒晋面色一缓,忽然抬眸,就见对面的赵泽笑得意味深长,神色微变。
他抬手让暗卫退下,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赵泽不以为怵,仍笑吟吟道:“自然是看你生得英俊,承袭了我三四分的风流,心中欣慰。”
眼下,司徒晋却没有心情与他玩笑。
赵泽轻轻一笑:“如今你也不该再喊什么宋家小丫头了,过了今夜,人家就是王夫人了。”
司徒晋双目似利剑般冷冷朝他一瞥。
赵泽:“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司徒晋绷着脸:“没有。”
赵泽煞有介事地看他一眼,道:“你是担心那丫头给吓坏了?放心罢,王大人口蜜腹剑,嘴皮子了得,这会儿多半是搂着人在新房里好生抚慰呢……”
司徒晋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冷冰冰地扫了赵泽一眼,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只是人还未踏出大殿,就听到赵泽在背后悠悠道:“好外甥,容我这个舅舅问你一句,你总不会是……想和你那亲爹一样罢?”
司徒晋倏然转身,猛然盯向他。
赵泽淡淡地回望他,分毫无惧,甚至还有几分悠哉游哉:“我可是……一片好心。”
*
翌日,晋王谋逆伏法之事传出,晋王府也很快给锦衣卫查抄,与之走动紧密的宗族世家,皆受牵连,无一能逃脱厄运。光斩首的就有近百人,其余的,女眷多没入教坊司或是沦为贱婢,男丁则沦为苦役或被判流放。
除此外,有一件事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此次晋王谋逆,乃张廉与王彦合力缉拿,本来皇帝有意给张廉一个恩典,愿将晋王府的张侧妃放还归张家。可万万没有想到,张廉不仅当堂拒绝,还拒绝得义正言辞、彻彻底底,直言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当时在朝堂之上,皇帝对张首辅这一番大义灭亲之高尚行径,很是赞叹嘉许,直夸人有格局、一心为国云云。
毕竟张如雪是晋王宠妃,与晋王关系紧密,此事一出,自然也在砍头之列。原本,皇帝提出要放她回张家,虽则是有一两分试探之意,但更多的却是真心实意。晋王府阖府被斩杀,区区一个女子,又能掀起什么浪花来?最主要,届时将人弄个半死不活、终身残废,再把过错推给许藏锋和锦衣卫,然后将人送回张家,既无后顾之忧,又能卖张家一个人情,一箭双雕。
谁能想到,张廉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
这么一来,这张如雪是不死也得死了。
此外,在晋王谋逆一事中,陆家夫人也做了半个帮凶,即便是被晋王胁迫,也不能轻饶。如此,就褫夺了陆家的忠勤侯爵位,命陆家将那位陆夫人休弃下堂,遣送至南陵寺幽禁。
第117章 书房...
朝堂上那些,此时的王彦还一概不知。他新近成婚,早已向朝廷告了三日的假,并未上朝。
揽月轩中,晨曦透入窗扉,照着榻上相拥的二人,一片静美安和。
语嫣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伏在王彦怀中,不由脸上一红。她探手要将他推开少许,伸出手臂却惊觉一片刺眼的光裸,吓得又飞快缩了回去。
一只手掌按上她肩头,将人往怀中圈紧:“怎么了?”
晨起才醒,他的嗓音有些沉哑。
语嫣仰起脸,蹙着眉头,双眸巴巴地望着他:“我……我要穿衣服。”
他的眼睛朝下一瞥,望见那鼓成一团的小莲藕,眸光一暗:“我帮你穿——”
语嫣的脸愈发红,只咬了咬唇道:“不必劳驾,您替我去将衣服取来就好。”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忘了这里是揽月轩,只有昨夜的喜服,旁的衣服可没有,我看还是等一会儿,等下人送了衣服过来再说。”
她不禁抓紧了被子,缩得愈发小了:“那……那还要多久呢?”
他喉头一紧,将她整个拢到了胸前,让人紧紧地贴着自己,哑着声道:“最好是永远也别来了。”
语嫣抬眸横了他一眼:“王叔叔!”
王彦却蹙眉:“该喊什么?”
她一抖,埋头靠在他胸前,不说话了。
“嗯?”他更加凑近了她,温热的气息尽数喷落在她脖颈间。
语嫣缩了缩脖子,指尖在他胸前一挠:“喊六爷好不好?”
他睨着她不作声,一副淡淡的模样。
语嫣抿唇,声音极低道:“夫君……”
王彦眸光一动:“喊的什么?我没听见。”
语嫣抬头要凑近他耳边说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给他狠狠吻住。
她唔了一声,手脚欲动,却给他翻身压住,再动弹不得。
如此一通厮磨,等下人来时,语嫣已经是浑身发软,恨不能再倒进被窝里大睡一场。
昨夜晋王一事,府中皆已知晓。语嫣和王彦穿戴毕,便到老夫人那处去请安敬茶。
两人进屋时,屋内老夫人和一干下人看去,可真是碧玉成双、郎才女貌,两个都是珠玉可鉴的拔尖儿人,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王老夫人先前也知道语嫣年纪未到,王彦不会如何,却仍有些担心他会失了分寸,今日一看语嫣这模样情态,就知道二人尚未圆房,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感慨。从前只当这个儿子是七窍玲珑心少了一窍情爱,没成想他倒是个地地道道的情圣,竟这样千般万般地对这女孩儿好。
老夫人问起昨夜的事,王彦便大概讲了情形,并未细说。老夫人看他一眼道:“知道你那是正经事,我这个老太婆也插不了嘴,可你想想自己做的那事儿,哪有人会在自己的新婚夜,且还是在自家宅院里……捉拿反贼?得亏了语嫣是个心宽不与你计较的,换了旁人,看谁还愿意与你过日子!”
王彦拱手认错,姿态恭谨:“不会再有下次。”
语嫣垂头静坐着不声响,眉心尖尖,有几分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