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帽饮水
“在下是被此船的贵主救下,搭船顺道去京城的,”语嫣道,“方才我出来吹风,听到姑娘的哭声十分伤心,不由自主地就……”
女子愣愣地看她,喃喃道:“你做什么要管我,让我哭死算了……呜呜呜……”
语嫣:“你、你别哭,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人只要是活着总比化为虚无的好,你说是不是……”
女子:“与其活着给人轻贱,还不如一死来得干净,你不是我,不知我的苦楚,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她是这船上的侍妾,要说被谁轻贱,那是不言而喻了。语嫣一愣神的工夫,那女子忽而悲从中来,竟朝着船下歪去。
语嫣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带了过来。
然而她比起这女子却更为瘦小单薄,两相一撞,收势不住,便双双栽倒在地。
语嫣背后砸上甲板,霎时间疼得眼泪花花。
那女子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她怀中,羞急而起:“你……我……”
语嫣龇牙咧嘴地摸着后腰爬起来,才缓过一些,就见眼前这女子柔情似水、哀怨凄然地望着自己:“你……为什么要救我?”
语嫣感觉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呐呐道:“救人还需要什么缘由么?”
女子眼波盈盈地望着她:“我这样卑贱不足道的人,也值得你舍命相救?”
语嫣蹙眉:“姑娘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人命又岂有贵贱之分……”
“是啊,人命岂有贵贱……只可惜,我没有早点遇到你。”
“这位姑娘,我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大难,但我看这船的贵主应当不坏,你若心中有苦水,不如好好地与他倾诉吐露一番,想必他也会体谅你的难处。”
那女子一愣,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神情,半晌才道:“我是不要命了才会……”
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神色一变:“公子快走,给人瞧见你我如此,殿下必定轻饶不得!”
语嫣闻言点头,赶忙拱手告辞,飞快往过道上穿去。她走时心中乱跳,能被称作“殿下”之人恐怕就只有这大越朝的天潢贵胄了。
那几人自另一头过道上走来,恰恰与语嫣交错而过。
语嫣听他们似乎已经上了甲板,一时不敢走动,生怕惊动对方。只侧身贴在船壁上,细听甲板上的动静。
“魏姑娘,大晚上的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心口闷得慌,出来吹吹风罢了,怎么了,殿下有事找我么?”
“殿下使您前去伺候,方才奴才几个寻不着您,来来去去已经耽搁了一刻多钟,想必殿下已经等得很不高兴了。”
“……知道了,你们先带我过去,我自会当面向殿下请罪。”
脚步声渐行渐远。
语嫣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方才提步回舱。
回到舱内,语嫣上前将死睡着的人一把推醒道:“紫扇,明儿他们若停船,咱们就上岸,此地不宜久留。”
第27章 晋王
一夜无眠。
语嫣与紫扇天还未亮就已穿戴齐整,只盼着今日大船靠岸,趁早下船。
本来紫扇还不解其意,在这船上吃好喝好住好,何必要顶着被饿死在路上的危险贸然下船?
然而她一听语嫣说这船的船主是一位杀人如捏蚂蚁的天家贵人,登时就吓得三魂没了六魄,再不敢多待了。
两人战战兢兢坐在舱内,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紫扇道:“小……公子,他们今儿真的会靠岸么?”
“我、也不清楚,等着看看吧。”
两个人枯坐到天光大亮,也没听到外头有停船的动静。
此时,两个丫鬟进到船舱道:“玉公子,我们殿下请您过去一道用早膳。”
语嫣吓得双眼圆睁:“很、很是不必,殿下地位尊贵,怎好与我共食?”
“公子放心,殿下不是拘礼之人,他既差人来请您,您不过去才是下他的脸面呢。”
语嫣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可是……无缘无故的,殿下怎么会要我过去和他一道用膳?我不过就是个平头小百姓……”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天底下哪有您这样好模样的平头百姓?昨儿,殿下听底下人说您样貌不俗、气度非凡,才想要见您一面。”
另一个丫鬟瞪她一眼:“就你多嘴……玉公子可别让殿下久等了,咱们殿下的耐心可不好。”
语嫣无法,只有视死如归地跟上。
紫扇想要一道过去,给两个丫鬟一人瞪了一眼,生生逼退。
上到二层,情形与一层截然不同。仆婢环绕,画栋雕梁,精奢之至,对于语嫣而言,是平生见所未见。
她由两个丫鬟一路领进船舱,只觉眼前这屋比起自己与紫扇挤的那一间要宽敞十倍不止。
“殿下,玉公子到了。”
须臾,纱帐后面走出一人,只见是浓眉深目,薄唇高鼻,一身藏青色缎袍,腰配兽纹玉佩,英武威仪,目光淡漠。
语嫣看到此人,如遭雷击,竟觉这双眼睛似曾相识,隐约有些阴戾可怖的画面浮现,惊得她脸色发白。
对方在看到她的片刻也略微滞住,面露异样。
“你是何人!”这声音低沉嘶哑,竟有几分煞气。
语嫣勉力甩去脑海中的画面慌忙跪下:“草民玉衍,拜见殿下。”
室内静了一瞬。
那人道:“孤先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语嫣心头咯噔,难道对方竟与自己有同样的感觉?
她将头垂得更低:“应该不会,草民一直住在杭州,此次是头一回出门。”
又是一阵静默。
须臾,那人嘲讽道:“看你年纪也该十岁出头了,竟然是头一回出门,你爹娘莫非是把你当作花草来圈养?”
语嫣呐呐:“草民自幼体弱多病。”
“抬起头来。”
语嫣咬牙抬头,与那双幽深锐利的眼睛相对,顿觉头皮发麻。
她绝没有见过此人,但适才那些仿若天崩地裂的画面到底是……
那人神色不善地盯了她半晌,忽而抬手:“摆膳。”
语嫣呆呆跪在原地,未曾动作。
他看着她:“怎么,你想跪着吃?”
语嫣忙起身:“不、不是……”
这人好生吓人……
她由丫鬟引到小桌前坐下,那位殿下则在上首的大桌上用膳。
语嫣乖乖坐下,朝上瞄了一眼,见对方仍未动筷,自己也不敢动作。
此时,一只素手将酒杯递到她跟前:“公子请用。”
语嫣恍惚抬头,看清来人,两眼一直:“你……”
眼前为她布菜递酒的不是旁人,竟是昨夜那位偷偷哭泣的魏姑娘!
语嫣见她双眼奇肿,脸色憔悴,心头重重一跳,暗觉不好。
“怎么了玉公子,心爱的女人给你斟酒你都不领情?”那人淡淡道。
语嫣惊骇欲绝:“殿下莫要说笑,草民胆子小,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砰的一声,她忽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一晃,险些倒落在地。
额头上刺痛隐隐,竟是被那人飞过来的酒杯砸了一下。
语嫣疼得眼冒金星之际还看了一眼跌在地上完好无损的酒杯,心道这杯子可真牢固……
扔酒杯的人面色如常,举起筷子吃了两口菜才道:“玉公子,你把那杯酒喝了,孤就既往不咎了,不仅仅是对你,还有你旁边这个女人。”
那魏姑娘早已吓得浑身哆嗦,几乎站立不住。
语嫣迟疑片刻,手就往酒杯探去。
魏姑娘忽然大惊失色,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呜哇一声扑到语嫣怀里:“玉郎,要死我们一起死!”
语嫣呆若木鸡:“你……”
坐在上首的男人起身踢开凳子,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们二人道:“魏菱,孤救了你爹一命,你就是这么报答孤的?”
魏菱在语嫣怀中瑟瑟发抖,说不出话。
语嫣艰难地出声:“殿下,您是不是有所误会,草民和这位魏姑娘清清白白,并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你说什么?”魏菱花容失色,不可置信地抬头。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若非语嫣还记得自己也是个姑娘家,此时此刻她真要以为自己是个薄情至极的负心汉了。
语嫣深吸一口气:“魏姑娘,昨夜你在甲板上伤心哭泣,甚至想要寻短见,我不过是劝了你几句,拉了你一把,怎、怎么就成了你的玉郎?”
魏菱一下子坐直了:“你若对我无意,何必劝我、救我?”
语嫣捶胸顿足:“我就不能有点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么?”
魏菱像见鬼似的看着她:“你、你……”
那位殿下听了半天,在这二人之间看了一个来回,略有所悟。魏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那又如何?你既知道她是孤的女人,是生是死便与你无关,可你非但不知男女有别,还上前搭话,可见是个无耻下流之徒,来人……”
语嫣不可置信:“你、你蛮不讲理!”
那人脸色一黑:“你说什么?”
语嫣:“我明明是好心救人,怎么就下流无耻了,凭什么要惩罚我……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