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兜兜麽
她清晰地记得,他反反复复说,我说你一定会来,但二爷不信,你看还是我猜中。
她来了,他却走了。
这世界来来往往,都不过孤身游弋。
☆、第123章 许诺
一百二十三章重逢
她走了一夜,同时被负疚折磨一夜,似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知觉。日上中天时抵达凤台镇,这时候她已经一整夜未曾进过一粒米、饮过一口水。她半边是泥,半边是血,发髻已经散了一大半,头发被血水凝固,紧紧黏在面颊。蓬头垢面,疯癫无状。
凤台镇只有一条能过马车的街道,云意牵着马从南走到北,她的速度很慢,期间不断与街道两旁或好奇或害怕的商贩对视,围观之人战战兢兢,而她拖着孱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行,仿佛走完这条街,她便再不会往前多走一步。
嘴唇干涸开裂,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却尝到腥甜的血。
很快,很快走到街尾。
她再也无处可去,同时精疲力竭,绝望的情绪一瞬间将她湮没,眼前一片黑,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多一具被命运推向绝境的躯体,那些人远远看上一眼,又各自散去,无声无息。
这些日子以来,当下是她睡得最安慰最满足的一觉。
她以为她已然死了,入了地狱或是天堂,再不为人事烦恼。
但怎奈耳边有“地狱小鬼”吵得厉害,叽叽喳喳不停,“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人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好带到二爷跟前。”
另一人说:“千万不要,让二爷知道了,刚养好的伤又得坏事。”
“那依你看,能藏到什么时候?”
“多一日是一日,哪有人一睡不醒的?”
她浑身酸疼得厉害,睁开眼看四周,不知几时被安顿在四面灰墙的农家院,门口只挂着一道烂棉絮做挡风之用。那两只小鬼就是隔着帘子啰嗦,才让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嗓子难受,她也没力气大声喊人,见床边一只茶杯,便抓起来敲桌面。
外头两人当即忙活着把这家媳妇找来,没多久便推进来一位穿红袄的年轻妇人,扭捏着搓着手,操一口山西话问她,“妹儿睡醒了?有……有啥想吃的,额去弄。”
云意撑着手臂坐起身来,一开口嗓子如破锣,“我饿的厉害,得让我进些米粥。天冷,还劳你给我一件暖和衣裳。”
小妇人忙不迭点头,“你等着,额给你去弄去。”这就要走,闹了半天,云意连一口水都没喝着。
外头,有人隔着帘子扯嗓喊,“二爷没事,夫人放心,千万养好身子,等夫人身子好了,属下再去禀报二爷。”
“查干?”
“是是是,正是属下。”
“我身后或有追兵,你需尽快派人往南去,小心为上。”她的声音极轻,查干需竖起耳仔细听才能分辨清楚。
“夫人放心,已有人出城善后。”
“曲鹤鸣他……没能回来……也再回不来了……”
查干汉语不好,她并未直白说出个“死”字来,他却能听出她语中悲切,行军打仗的人,这些话听得多了,也能猜出大概。“我……我出城去找。”
旁边另一人推搡他,“你出去,留下这么个事儿,我怎么跟二爷交差。”
查干道:“那就你去——”转而又同云意说,“夫人,这是我兄弟德玛,刚从特尔特草原来,还不懂事,夫人见谅。”
云意问:“几时让我见二爷?”
查干为难道:“夫人且养一养,二爷如今也不大好,属下擅作主张,是怕二爷见了夫人又是心疼难过,这……二爷的身子着实经不起了。”
“知道了,你去吧——”得知他近在咫尺,她心中反而平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见与不见不在一时。
第二天晌午查干跑来说:“曲大人已经带回来。”
“还没跟二爷提?”
“不敢提,更不敢私下收敛。”曲鹤鸣的死讯层报上去,陆晋总要追问原因,这一说就该涉及云意。
她歇息两日,已然好过许多,“你等着,我换身衣服就随你去见他。”
查干木着一张脸在门外僵立,有许多画面他一生都不愿多想,譬如昨日,他在山谷里找了一整晚,最终追着路边散落的衣裳鞋袜,在狗窝里找到几处让野狗吃得精光的人骨。拼拼凑凑才整理出大半个完整躯体,浑身上下也就头颅尚存,能依稀分辨出这便是二爷身边最得力的曲鹤鸣曲大人。
乱世浮生,生生死死他经历的多了,今日来的新兵,明日就横死沙场。但他与曲鹤鸣十几年前就认得,他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酸腐文人的派头,曲鹤鸣看不上他们这帮子大字不识的关外武夫。但兄弟是真兄弟,感情是过了命的感情。
他仿佛自出生起就不曾哭过,直到昨夜,他亲手拼出他,过后独自一人躲到山坡后大哭一场,呜呜咽咽让月亮笑话。
想想真是没脸,恁大个人了,哭得眼泪鼻涕满脸,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
帘子被撩开,他急忙转开脸,藏起通红的眼眶。
云意找这家媳妇借了一套干净衣裳,一水儿的大红底子绿头巾,能找出头绳儿来扎上两股麻花辫就算簪了花。要不是一张脸长得过于娇媚,乍看下可真与当地农妇没两样。
但她根本不在意这些,西北的风干冽如刀,高粱地里一片荒芜。驴车与她擦身而过,丁零当啷响一路。
她跟着查干一道出现在陆晋面前时,他胸上还裹着绷带,只在外头罩一件厚实衣裳,坐在炕床上与人下棋。
这屋子并不比云意住的好,除开四面墙一张炕,再没其他。
陆晋执黑,一粒子提在指尖,大约知道是查干来,漫不经心要与他闲话,甫一抬眼却瞧见他身后的云意,瘦小的身体裹在厚重的大棉袄里,成了个滚圆模样,精致俏丽的五官被红头绳绿头巾衬得艳俗,却偏偏成就他一生永难忘的场景。
泪水滑过面颊,默然打湿了衣襟。她自进门起就含着哭,现下落了满脸,活像个受了委屈的新媳妇。
千里追夫,到跟前来却显得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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