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兜兜麽
莺时躲在荫庇处打络子,让午后的阳光照得昏然欲睡。迷糊间听见软绵绵的猫叫声,她懒得睁眼,依旧是半睡半醒模样。未曾想让花猫打翻了针线笸箩,才做好的活儿全然付之东流。想来窝火,当下即卯足了劲要去抓猫。
云意在一旁看着,觉着有趣。那虎斑猫圆滚滚胖乎乎,肉多身壮,却极其灵活,逗着莺时在院子里跑过一轮,连尾巴都没让莺时碰着。末了要等汤圆来,一个箭步飞上,探手便抓住它颈后肉,这下莺时得意起来,拿个络子扇它,嘴里头嘀咕,“死肥猫,臭肥猫,总有人能治得了你。让你跑,让你跑,说!你还跑不跑了!”
虎斑挂在汤圆指尖,除非真成了精,否则也只能回她一句,“喵…………”
“我瞧瞧——”云意自躺椅上坐起身,抚平了腰间褶皱,伸手来想要抱这只肥咕隆咚的虎斑猫。
汤圆不肯撒手,莺时也忧心道:“殿下小心,这不知哪里来的小畜生,脏得很。”
云意指了指它脖上红线穿出的铃铛,摸一摸它圆滚滚的大脑袋说:“你看它这只铃,还是个簇新的小玩意儿,定是有主的,只不过跑错了地方,误打误撞惹恼了咱们莺时姑娘,才成了阶下囚。”
说话间便将小猫儿挪到自己手里,汤圆眼中仍有疑虑,云意笑道:“放心,我自小与猫儿狗儿有缘,你看它,还舔我手指头…………怎么样,凤仙花汁好吃么?”她跟一只误闯进来的猫儿玩耍,竟比与人相处更开怀。
莺时站在近处,许久未曾见过云意如此畅然模样,心中一酸,眨一眨眼,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主人呢?小胖子可真是沉甸甸的压手,一天要吃多少小鱼干才够。”她乐呵呵逗猫玩,忽而仰起脸,吩咐汤圆,“去厨房拿点吃的来,我看这小胖子喵喵乱叫,定是饿得发慌。”
再看莺时,“傻站着做什么?没看针线撒了一地,连这也要汤圆帮着,你当自己个是来做客的不成?”
她这话说得重了,莺时委屈得不行,但再有委屈也只能吞进肚里,依着她的吩咐,老老实实蹲下身把零零碎碎的针线络子都归拢起来。
云意抱怨日头太晒,抱着虎斑猫进了西厢房。
这只小胖子到了她手里便乖得异样,她拾起铃铛来细细看过,自妆匣里抽出一根细簪插*进铃铛末端,这就像是钥匙入了锁孔,吧嗒一下,铃铛的开口变大,露出里头一卷极小极细的纸条。
她摊开来看过一遍,用眉笔在纸条背面写上几句要领,复又塞回铃铛里,合上锁扣,丁点痕迹不留。
恰时汤圆端着食盒进来,小猫儿吃上两块腊鱼,再奔到屋外绕着莺时跑上一圈,冲着这“恶人”亮一亮猫爪子,一眨眼功夫就闪进墙角,跑个没影。
莺时跺了跺脚,恨恨道:“这猫真讨厌!”
云意却认为,这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一只猫。
胖有什么要紧,得用就行。
转眼就到三日之期,这一日深夜,宅内迎来胡子拉碴满身疲惫的曲鹤鸣,他见了她,原本眼皮子都睁不开的人,突然间清醒起来,像是让人兜头浇上一盆凉水,醒得痛痛快快。
云意看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你是从哪座山上下来的野人?傻看着我做什么?没见过仙女儿呀?”
“你你……你算哪哪哪门子的仙女儿?”完了完了,他神色如同白日撞鬼,根本不能置信,来时路上还好好的,嘴皮子利利索索把手底下偷懒的人说得无地自容,怎地见了她就成了结巴,这是什么毛病。
“我我我我就是九天玄女呀,小结巴。”
他这下又有了新名字,也不比二狗子好多少。
心里苦得像吞了一斤莲心,但有些话,即便顶着被嘲笑的风险也要说,“你……自己小心……”
云意莞尔,“放心,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扛。”
分明扛不住重担,却偏要逞强。这比梨花带雨,软言相求更叫人怜惜。但他除了忍耐,再无他法。
该做的一件也不能略过,他送她下到井底,似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别,伤感从心底钻到眼瞳,他一忍终须再忍。
还是老地方老场景,肃王看上去比前几日消瘦不少。大约是日夜煎熬,苦思苦想,时时处处不得安稳。
云意亦不见得好,进一步是悬崖,退一步是深渊,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最孤独苦痛莫过如此。
“三哥……”是她先开口,开口亦无言。
肃王拉不下脸来,同样沉默。
一条藏着万千隐秘的地道,一间狭窄逼仄的洞窟,静得能听见一片叶落下井底的细微声响。
到最后是她先开口,既然下了决心,又何必拖泥带水,索性敞开门径直说话,“图不在我身上,想来你们都已经猜到,这样要紧的东西,绝不可能让我随身带着。”
“这个自然!”肃王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手腕上的经脉因拳头的用劲而兴奋得鼓胀暴起,“但宝图究竟在何处,还请妹妹指条明路。”
云意叹一声,将要开口,又忽而犹豫,把肃王急得面红耳赤,碍着身份不好催促,等得心跳加速血脉喷涌。就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云意都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膛里心脏猛烈跳动的节奏。
“在西陵。”
“西陵?”
“不错。”她深呼吸,郑重道,“就在西陵,却并不在玄宗爷墓穴里。图并不是半边,而是完整的一张,藏在李贵妃墓中,贵妃像裱褙两层之间。”
肃王惊诧,“居然不是玄宗墓?”
云意道:“确实不是。人人都说玄宗墓机关重重,易进难出。多半都猜测五鬼图藏在玄宗爷身边,但玄宗墓的建造图未能留存世间,若找图的人进去,必定是有去无回。玄宗爷留下宝藏本就为扶济子孙之用,怎会将图藏在奇险之地?”
她站起身来,背对肃王,缓缓说道:“李贵妃乃玄宗爷宠妃,贵妃墓就设在西陵,离玄宗爷也不过一里路,墓中结构简单,道路通达,因陪葬不丰,想来即便王朝落魄也鲜少有人偷盗,贵妃像画师名不见经传,并不值什么。如此一来,最危险,也最安全。”
“可是,那宝图究竟如何辨认?五只赤眉老鬼如何能看出宝藏所藏之处?”
“这就要等冯宝手上那张,两相对比,自然有痕迹可寻。”
肃王怅然若失,“竟还要等到拿下冯宝才知结果,岂不是还要入京?”
云意定定道:“不错,不过冯宝此人自有自保之法,谁占了京师谁就是他的主儿,图自然要再献一次。”
肃王道:“听闻宝图已落入李得胜之手…………”
“那便杀了李得胜!”提起李得胜逃不开满腔恨意,恨不能拆其骨,食其肉。
肃王不疑有他,屈膝跪地,长拜不起,“三哥今生欠你的,唯有来世再报。”
云意坐在椅上,他跪地,因此错过她眼底的挣扎与不忍,她深呼吸,闻到井底闭塞的空气与眼泪交织的气息。自起身来扶起他,“一家人,何苦如此。”
他再要说谢,便已被她摇头拒绝。剩下的话都不必说出口,心知肚明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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