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妩
顾清芜看着苍老了一些的顾侯,好半天,才缓缓道:“父亲,我……不想嫁给萧国公。”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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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顾清芜不大记得自己怎么从书房出来的,她憋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把和皇帝前前后后,从相识到他舍命相救,全部告诉了顾侯。
顾侯听完愣了好半天,最后才道,这事儿需得等等宫中的意思,才能决定到底如何。如果皇帝要纳了顾清芜,即便不是皇后之位,他们家也绝无拒绝的可能,而眼下还没有这样的旨意下来,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把话放出去。
宫里的旨意并没有让顾清芜等太久,十月末第一道捷报传来京城不久,下了一场大雪,谭太妃下了内谕旨,邀请顾清芜入宫赏雪,旨意上还说,要她陪伴太妃在宫里住上几日。
顾老夫人和李氏都有些惊讶,入宫倒是没什么,但是住几日仿佛太过亲切了,尤其是前几日皇帝伤愈还朝,又有人提起立后一事。
倒是顾侯,听了旨意吩咐家人只管为顾清芜准备随身物品就是,别的不需多问。
他不太过问后宅之事,这会儿突然吩咐这么一句,李氏去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而顾清芜那边,以前进宫见谭太妃,她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但是这次,她明白赏雪不过是个幌子,恐怕要谈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进了宫,内侍把她的东西带去安置,又道谭太妃在御花园里等侯,便直接引着她一路过去,园子里梅花零落开着,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清冽梅香。
兰岑和兰茉等侍女们,正捧着小瓮收集花瓣上的落雪。不远处一侧,谭太妃在凉亭中坐着,身边围放着数个暖炉,炉中炭火哔哔剥剥作响,走近了,只觉得暖意融融。
她在谭太妃身侧坐下,打量一眼,她面色比在蒙山时好了许多,虽然还是瘦了些,但是瞧着精神还是不错的。
问候了几句,谭太妃含笑道:“萧国公的捷报传入宫中后,众人好容易松快几日,此前连说话声都低了些。这场大雪来的也好,明年必然是个好年景。”
“娘娘说的是,不知皇……”
她正想问问赵熙身体如何了,谭太妃却打断道:“我还下了旨意请你文皑师傅入宫作画,可惜他出门赏景了,要明后日才能来,等他来了,我们再去一次梅山行宫,绯烟池的雪景也颇值得入画。”
顾清芜应了,却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炭炉上烧着一壶茶,兰岑几人收集了一瓮雪水,便走过来滤净再倒入壶中。
谭太妃笑道:“听闻文人雅士能把这梅瓣上的雪水存上三五年才吃,我性子急,可等不了那许久。”
她探手将熟盂中的沫饽倒入烧沸的茶汤中,待煮匀之后,又亲手给顾清芜到了一盏。
雪珠子纷纷扬扬的洒下,内侍们送来了几柄油纸大伞给兰岑等人撑着,梅花开的不多,附近的梅瓣上已经无雪可收,兰岑几人说笑着,渐渐走开,只余下谭太妃和顾清芜两人。
谭太妃望着亭外雪落,怔怔地似乎出了神。顾清芜心里奇怪,但还是静坐着陪在一旁。
许久,谭太妃才道:“清芜,你心里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愿望,就是那种不能为之便会一生纠缠,念念不忘的心愿?”
“念念不忘的心愿?”顾清芜重复了一遍,“可能只有学画一事罢,但是如今拜了文师傅为师,这个心愿已经达成,此生无憾。”
“如果有一个人,也令你如此念念不忘,可是有一个条件,譬如放弃画画才可以和他在一起,你愿意吗?”
听闻此言,她心中不由一凛,诧异的朝谭太妃望去。
“娘娘是说,要我放弃画画?”
“不,不是放弃,只是拿你最爱的画画来作个比较。”谭太妃坦然道:“太上皇和我都认为你对皇帝和萧国公两个,一个是出于感动,一个是出于同情,这两者本质上可能并无差别。”
顾清芜愣住了,她并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仔细回忆,她的确是心疼萧远林的孤苦,又对赵熙的全心相待无法断然拒绝。
谭太妃微微一笑,继续道:“稗官野史中有不少哀婉的爱情,什么相如文君,西施范蠡,可是大抵结局都不尽人意。也许开始时是才子佳人,英雄美人,可从没有人书写过他们背后的生活,如何琴瑟相合,如何缱绻以伴。他们在一起了,难道不该白头偕老,为何文君作白头吟,而西施复归浣江呢?人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是在选择之前多做考虑,也许也是好事。清芜,你好好想想,你念念不忘,无法割舍的画画一事,和你身边的这两个人,也许无法相提并论,但是若让你选择,哪一个对你来说是更重要的?又或者他们都不曾得到过你对画画那样,出自灵魂的热爱?”
谭太妃说完了,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询问,两人喝了一盏茶后,她带着顾清芜在御花园里赏了一会儿梅花,又让人带她去了文英殿,那里珍藏着历代帝王收集的书画。
只是顾清芜这次无法像在梅山时,一见到这些惊世佳作就立刻沉浸进去,她捧着画呆呆的立在文英殿门前,这边的宫室被掩盖在苍松翠柏之间,天空已经放晴了,雪后的空气冷冽,殿外,一个年纪很大的内侍正在扫地。
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只余下一层仿佛被筛过的细粉一般的雪印子,老内侍身后一串浅淡的脚印,和他这个人一样松乏无力。
察觉到有人望着自己,老内侍朝这边看过来,待看见顾清芜,他忙放下扫帚,深深的弯下腰去行礼。
“臣见过……娘娘。”他不知道如何称呼,虽然知道宫中并无年轻的主子,但是他久居在闭塞的文英殿,想着也许是自己不曾听到消息。
顾清芜忙道:“我不是娘娘,只是进宫陪伴谭太妃几日,大人称我顾姑娘就是。”
老内侍虽然喊错了,但是面上却不见慌张,他直起腰来,道了声谦,然后又拿起扫帚去扫地了。
顾清芜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问道:“文英殿只有大人一人打扫吗?”翠柏下堆积着厚厚的落雪,这偌大的宫殿也不知何时才能打扫干净。
老内侍呵呵笑了起来,道:“皇上年少时在文英殿跟着卢太傅念书,太傅说万事若都能顺其自然,人会少去很多烦恼,他让内侍们留着落叶,残荷,兴致来了还会画上几笔。后来皇上也喜欢看看落叶掉在地上,还喜欢那踩在脚下发出的脆响,这久而久之啊,在文英殿就成了习惯,打扫的下人只我一个尽够了,留着这些景色——”他指了指殿内的积雪,“还能让皇上看见了高兴一下。”
他脸上挂着笑,仿佛忆起了旧日时光。
“皇上常来这里吗?”
“卢太傅去世后,就不怎么来了。”老内侍道,“那句话怎么说的,为免睹物思人。后殿读书的地方,窗子后面有一汪池塘,太傅教皇上念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皇上只有逢上雨天,才会来坐一会儿。”
老内侍扫着地,慢慢走远了。
顾清芜放下手里的画,缓步走到了后殿。
殿中还摆着几条长案几,上首处是太傅的教案。她走到最前面一张桌前,乌油油的黑檀木桌面上,可以看见一处磨得锃亮地方,非长年累月在此读书写字,是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的,左前方还有着蜡油的痕迹,仿佛已经浸透进了桌案里,无法再被抹去。
她绕到窗边,果见一汪不大的池塘,残败的荷叶上积着厚厚的雪,风吹过时摇曳着,雪块便簌簌落进池塘中去。
常听闻家中父兄夸赞少年帝王的勤勉聪慧,但是万事并非毫无来由,他的聪慧是不知在这小小的书斋里消磨了多少少年时光才得来的。
赵熙同顾澈一般大,都是十七岁。
顾澈读书也十分辛苦,她和李氏那时常常在灯下叹息,不知道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多不多,澈哥儿今夜又得几更天才能睡下。说完了,总少不了让嬷嬷送一碗杏仁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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