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妩
文皑伸手拍了拍她颤抖的双肩,道:“不会的,过了这段日子,就都好了。”
顾清芜摇头:“不,我这两天心里还有一事难以放下,我谁也没说过。师傅,我自出生就锦衣玉食,从未遇过什么大的挫折,就是亲事不顺遂,也有家人为我奔走筹谋,我的二妹妹为了嫁个高门,不惜辛苦设计,我的祖母和母亲为了家里,也是忙前忙后,而皇上,他为了我远赴江南请您为师,在蒙山为我还身涉险境,他肩负万民,心怀天下,自幼也是勤学苦读,他们每个人为了自己的人生,都付出良多辛苦。
可是我呢,如果我真有您说的天赋,我也一直是在辜负自己,我画不出来,不止是因为心里烦乱,还因为我心里的景色就那么多了,这些美景一个个淡去,我只能去临摹别人的画,可那些山川河流都是死的,我的笔画不出那些生动和瑰丽。”
文皑一时哑然,她学画十分用功,就是在塞外时,布置下去的习作也是按时完成,加上天赋卓然,文皑是能看见她的进步的,可是他也明白,这种灵感枯竭的时候,是每个画师都必须突破的,有时候即便是看遍名山大川,心中若是失去信念,恐怕落笔也是怅然。
而她现在,经历着人生里的重大抉择,加上一直被圈囿在四方内宅之中,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眼下你夹在皇上和萧国公中间难以决断,不如跟着师傅去游山玩水一番如何?请太妃娘娘下旨,就说是为皇家作画罢。如此出去散散心,也许能有心得感悟?”
顾清芜抬起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傅说的是个好办法,但是一来冬季道路难行,家里恐怕不会允许;二来我想当面跟萧国公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不想耽误了他。还有家里也需要交代一番,如果可以,师傅等我一两个月,就在过年前后,听说那会儿萧国公就能得胜还朝。”
文皑道:“也好,这个时候要是让他知道这事儿,分了心,倒也不好。”
两人商议定了,顾清芜只觉得心中豁然开阔,愁烦之事竟也有些淡去,她拿过那张旧的有些泛黄的佛像,能看出纸张本是珍贵的金粟笺,但是摩挲日久,竟然都有些透明了,纸面上的佛祖面容慈和,令人心安,她忽然明白为何文夫人能从中得到安慰。
亭外簌簌下起了雪,绯烟池畔的树木亭台,还有不远处掩映着的宫殿飞檐,慢慢被这雪色勾勒成一幅水墨画。
她和文皑坐于亭中,望着漫天雪舞,她的头有点晕,感觉似乎身在一艘小舟之中,往着不知何方驶的未来驶去,这绝非高门闺秀该选择的道路,可是她的心中奇异的安定,仿佛知道那里就是她该去的地方,谭太妃向她提起画画时,她是心虚的,即便是出自灵魂的热爱,她的付出还是太少,少的简直当不起念念不忘这四个字。
恍惚中,她听见文皑暗哑的嗓音,缓缓道:
“娘娘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妙人,她听了我和内人的故事,也给我讲了一个落魄秀才故事——他没有传世名作,只为妻子写了一本书,可叹情深不寿,那般普通的人,一无惊世之才,二无家财万贯,所愿者唯来世,他说望花开之日,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
顾清芜在朦胧中扭头向他望去。
文皑面容凄苦,眼眶微红,但是嘴角却带着笑,道:“他还说,当持此誓,证明佛前。清芜,你不要想得太久,也不要想的太多,世途艰辛,美好的日子是很短暂的,不要等到痛悔时再去许愿生生世世。就算真有来生,这一生剩下的日子都是漫长的黑暗,你忍心让那他独自一人面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谭太妃的故事和这几句话来自清代蒋坦的《秋灯琐忆》,虐文排行第一。。。各位慎重!
另外画师的故事来自尤瑟纳尔,余华在他的《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里也讲述了这个故事,很好看,分享给大家~
第45章
“姑娘,怎么了?快进去呀,萧老夫人正在堂中和老太太说话呢。”
晓月的一声低唤,把顾清芜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画了两天雪景,想过无数遍该如何同家人坦白的话,但是一进门就听说萧老夫人过来做客了,顾清芜在福寿堂前迟疑不前,她现在还不能告诉这位慈蔼的老夫人自己的决定,至少在萧远林回来前不能这么做,她也不愿意再用假作亲切,以未婚孙媳的身份给她虚伪的安慰。
她定了定心,今日暂且如此罢,等同家人商议后再决定该怎么说。顾清芜迈步进屋,万没料到屋内只见韦夫人扶着萧老夫人低泣,而自己的祖母,母亲还有二婶,几个妹妹等人,却面色尴尬而奇怪的坐在一旁。
“老夫人莫要难过,顾家夫人能理解您的一片苦心的。”
见她进来,众人都是一愣。顾清芜先上前请过安,萧老夫人抓着她的手道:“清芜啊,这几日在外面,下着这样大的雪,你可有穿暖和了?马车里备了汤婆子么?到底不是自己贴身的下人伺候,万事都得要多加小心才是。”
顾清芜道:“老夫人放心,太妃娘娘派的人十分妥帖,我既没冷着,也没累着。倒是您,雪虽然停了,但是道路还是不好走,您怎么今日过来了?”
不待萧老夫人回答,顾老夫人倒先开口道:“是军中来信儿,萧世子受了伤,萧老夫人一人在家里听着这个消息,怎么坐得住?这不,来找你父亲帮着打听一下,这伤势到底如何。”
这件事情倒也不算什么,但是看众人脸上的神色,仿佛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她。
只是略说了两句,萧老夫人就起身告辞了。她一走,顾老夫人便让顾清芜和李氏留下说话,让其他人都回去。
顾清枚站起身,瞅着顾清芜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道:“大姐姐你好好跟祖母说,可别气着祖母。”汪氏扭了她一下,低声斥道:“多什么嘴?快走!”
两人出了屋子,顾清枚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拿着帕子捂着嘴,冲着汪氏直乐。
汪氏怕旁人瞧着了再跟顾老夫人嚼舌根子,拉着她赶忙往自家院子走,等没了人,才松开她道:“你这丫头,怎么心里一点事儿也藏不住?”
顾清枚讥讽一笑道:“我为何要藏?旁人不知,难道母亲也不知?齐绣将军看不上我,还嘲讽我痴心妄想,说什么人家是两情相悦,这不,还没成婚就要被强压着低头纳妾,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两情相悦!”
汪氏看着她,叹了口气,道:“萧老夫人这也是着了急失了分寸,哪有还没成婚就上赶着来姑娘家里说这个话的?看你大伯母那神色,这婚事成不成都不一定了!你也别幸灾乐祸的,仔细你祖母知道了,再在心里给你记上一笔!”
福寿堂内,顾清芜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一进来,众人就这般神色——萧老夫人听闻萧远林受伤,除了请顾侯帮忙在朝堂上打听一些消息外,更重要的,她想提前把亲事定下来,好让萧远林一回来两人就完婚,而且,她近些日子身体时有不好,所以完婚后她还想给萧远林纳上两房妾室——最迟婚后一个月把这件事也办了。
萧老夫人还说,这桩事办妥了,她才好闭眼。
顾清芜听完,愣怔的看着顾老夫人和李氏,两人都肃着脸,顾老夫人又在转着手里那串佛珠子。
“孙女……不能答应……”
“是不能答应!”
她话没说完,李氏便大声道:“这还没定亲,就提纳妾?哪户人家有这样的事儿?还是良妾?轻易打不得骂不得的!这萧老夫人是昏了头了,竟然这样打我顾家的脸!即便清芜退过亲又怎样?没了他家我……”
“你怎样?”顾老夫人沉声道,“逞一时口舌之快!你满京城看看去,哪还有比萧家门第好,又前程似锦的,愿意上门提亲?”
李氏气馁的咽下嘴边的话,诺诺道:“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好答应?萧家嘴上说的好听,既然做了亲家,便要坦然相告,可是他家这要真一面下聘,一面再去寻什么良家里出来的姑娘做妾室,这传出去往后我怎么出门……”
“祖母!母亲!”顾清芜扬声开口,打断了李氏,“我不愿意嫁进萧家,不管今日有没有这件事情,我都不愿意嫁了,我从别宫回来本就想开口跟你们说。我……我不喜欢萧远林。”
话音一落,李氏手里的汤婆子掉地,咕噜噜的滚到了顾清芜脚边,她站起身,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得女儿,道:“不喜欢?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竟说你不喜欢?”
萧家的事她还想再好好谈一谈,但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两件事搅得她头脑发昏,站起来又坐下道:“不过这纳妾也不能应,这……”
不同于李氏的惊惶,顾老夫人的目光凌厉,冷冷的看向顾清芜:“为何?”
为何七夕时不说,去蒙山给萧老夫人作伴时不说,回来之后也不说?
顾清芜被她这样看着,头皮一阵发麻,涉及皇上的事情不能说,而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却必须坦然相告,她默了片刻,道:“孙女想跟师傅出门游离一番,去看看世间风景,好好学画。再加上这段日子前思后想,对萧国公他实在并非全心相许,无法以婚姻许之……”
她话没说完,只见顾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直直往后一到,竟然晕厥过去。
“祖母!”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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