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妩
常乐垂首道:“回皇上,顾姑娘在藏书阁呢,可要臣去请她过来?”
赵熙闻言不禁又微微一笑,她怕是又去看画了,也罢,回头让人把别宫的藏画都搬去宫里,省的她惦记。一面想着,一面迈步往藏书阁走去。
到了地方,只见藏书阁的大门敞着,四下里静悄悄的。赵熙止了步子,冲身后微一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跟随,然后独自入内。
高大的书架静默的伫立着,薰风阵阵,影影绰绰间,可见一抹浓绿的裙摆,正藏在书架后面。
他轻轻的走了过去,一个娇俏的身影背对着他立在那里,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他上前去从背后轻轻捂住了她的双眼,然后道:“哪里来的姑娘,偷偷躲在朕的书阁里,是要寻什么宝贝吗?”
顾清芜似乎知道他回来,抚上了他的手轻声道:“皇上可否帮我取一幅画?”
赵熙在她鬓发间轻吻一下,才松开她道:“好,要哪一幅?”
顾清芜转过身,指了指一边书架的高处,赵熙抬眸望去,那里空荡荡的,再看她,眉眼间盈满了笑意,轻轻颌首。
他有些疑惑,但仍抬起手去摸,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是条绸缎。他取下来一看,白色的绸缎之上什么也没有,他唇角扬起笑意:“要这个做什么?”
顾清芜接过绸缎,踮起脚要去蒙他的眼睛,只是赵熙比她高太多,她只得轻声央求:“永明,你低下头。”
赵熙道:“你得先告诉我要做什么吧?”
顾清芜眨了眨眼睛,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熙一笑,从善如流的低头,任她把自己双眼蒙住,然后牵起自己的手往藏书阁外走去。
她一路小心的提点着这里有门槛,或是台阶之类。出了藏书阁,外间已经备好了轻辇,她扶着他坐上去,宫人将二人抬起,又继续往前走去。
赵熙蒙着眼,将顾清芜揽入怀中,轻声问道:“你出了什么鬼主意,这么神神秘秘的?还没去给父皇母妃请安,这是要去哪里?”
太上皇此前反对过清芜,他便养成了习惯,只想处处多周全一些,免得太上皇不喜。
顾清芜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坐直了身子,只道:“莫让人看见了,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赵熙只得随她,但还是把她的手紧紧攥着。
不多时,软辇停了下来,她拉着他往前行去,赵熙觉得脚下只觉水波浮动,原来是上了一艘船,看他站稳了,顾清芜将他的手交给了常乐,赵熙去拉她,却捞了个空。
“清芜?”
“皇上,请随臣来。”
常乐扶住了他,赵熙忽然恍悟,常乐应是知情的,于是随他往前走去。没几步,又被扶着坐定,常乐绕到他身后,将蒙住双眼的绸缎取下,他只见自己身在一艘华丽的画舫之上,周遭除了常乐空无一人——连顾清芜也不在船上。
赵熙正要起身,常乐微笑道:“皇上请坐好就是,要开船了。”
画舫缓缓朝着绯烟池正中行去,湖面烟波浩渺,光线已经黯淡下来,连湖边的树木都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片刻之后,画舫停了下来,常乐将周遭的宫灯一盏盏熄灭了。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只见面前一片氤氲的水面之上,又缓缓来了一艘画舫,离他们这里约有百步远。画舫上的木屋已被拆去,只留下平台和一扇巨大的屏风作为隔档。
画舫渐渐停稳,屏风后燃起了烛光,将一个窈窕的身影映了出来,凭着身形,赵熙也能认出那正是顾清芜,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已经失了神,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她似乎带着轻轻愁绪,在屏风后来回的踱步。
轻柔的音乐不知在哪里奏起,他听见顾清芜轻轻开口,长叹一声之后,道:“春日的景致如此美丽,可是我的心里却难去愁绪。”
晓月的声音响起:“姑娘,你看这花朵多么娇艳?你比这花朵还要美丽,莫要因忧愁而空度时光,兴许你的良人此刻正在等你,盼你快快赶去相见。”
“只怕良人见了我,也会因我沉默木讷而离去,我的心总是假装冷静,那些不死不休的深情,却无法表达万一。”
“你的画笔之下有着万千世界,又何愁不能剖白一颗真心?”
“我的笔尚还稚嫩,我的双眼也被愁绪蒙蔽,却不知这世间色彩该如何描绘。”
屏风上映出了书架的影子,顾清芜惊喜的转身,嗔怪道:“这样的传世名作,怎么摆放的那样高,让我连边也摸不到!”
她轻轻的跳跃了一下,却似乎仍旧难以企及。
身后走来一个身影,对着她道:“姑娘,你是想看这幅画吗?”
那人轻轻的把画取下递给了顾清芜,她捧着画也专注地看着,两人缓缓走到了两边,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皮影小人,顾清芜操弄着皮影的小人,将他们初次相遇的情景再次重演了出来,两个小人凑着头,在一起看画,其中一个说了些什么,而另一个却捂着脸不好意思的跑开。
同他一起的那个人轻轻说道:“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么眼中只有画卷,却不肯抬头看一看她身后的少年,他炽烈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已经再难离去,她的身影印在心头,变成了难以忘怀的美梦。”
屏风上重演着他们的相遇,分别,他们一起在七夕踏桥,挂方胜,他为她放烟火。在塞外他想教她骑马,别宫着火,他不顾危险,舍命救她。
然后是他站在皇宫的角楼之上,寂寞的看着远处,屏风另一侧顾清芜的皮影人身后出现了高山,骏马,江南的垂柳,月色下寂寞的流水,还有边塞的雪山。
他遥遥相望,而她穿过流年,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终于屏风上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顾清芜放下皮影,又捧起了画卷。
“美丽的姑娘,可愿听我给你讲一个皇帝和画师的故事。”
“画师的故事?”
“为何你只留意了画师?故事里的皇帝才是那个豢养了无边寂寞的人!”
“帝王高高在上,他又怎会寂寞?”
“他自小养在深宫之中,虽然统治着一个广袤无边的国家,可却从没有亲眼看过自己国家的高山,大河,他只能从画师的笔下看到那些皑皑雪峰,滔滔江河和皎皎月夜,却永远无法身在其中。”
“啊,这个故事曾有人用最温柔的声音讲述给我,故事里的皇帝为了将天下美景据为己有,他要残忍的挖去画师的双眼,砍去他的双手,让他不能再通过作画,拥有一个比自己的帝国还要美丽的世界。”
“你害怕这样的皇帝吗?”
“不,我不怕他,我遇到了一个和故事完全不同的皇帝,他同样想去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可是他并没有囚禁画师,反而将她送上了自己最想要的那条路,然后独自忍受着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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