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巨门。”周翡已经看清了来人,那谷天璇是一副俊俏书生的模样,虽然年纪不小了,却依然堪称英俊潇洒,一双桃花眼尾上拖着几道细细的纹路,仿佛还盛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周翡皱眉道:“我感觉不太好,据我所知,北斗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单打独斗’,来得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赵秋生再刚愎自用,听了这句话,也不由得转头瞪向周翡,问道:“你怎么知道?”
周翡飞快地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苦笑:“不瞒赵叔,我这回出门一趟可算收获颇丰,都快把北斗认全了。”
虽然即使这样,到了生地方依然找不着北……
赵秋生一愣,他知道周翡不爱说话,但说话便很算数,没事不扯淡,听着这一句骇然,他心下不免骇然,头一次疑惑起她在外面都遇上了什么事。
还不待赵秋生细想,林浩便问道:“周师妹,那依着你看是怎样?”
周翡大部分时间只负责拔刀,很少负责“看”,听问,她下意识地看了谢允一眼。
谢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她的手,站在两步之外,正在不言不动地注视着她,他目光沉静而且温和,映着些许清澈的星光,却丝毫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
“这不……”
周翡本能地心虚,差点脱口说出一句“这不过是我个人之见,不一定对”,可是话差点滑出嘴角的时候,她蓦地想起谢允教她的第一条原则,当即堪堪一合牙关,将这句话后面几个字一口咬断。
她沉吟片刻,说道:“这不对劲——林师兄你看那边,北斗的黑衣人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多,而鸣风更不过是我四十八寨中其中一支,就算是里应外合,他们有什么把握取胜?”
周翡用这两句话理顺了自己的思路,心里飞快地回想起山谷中带人抄木小乔后路的童开阳,华容城外亲自去绑了祝家少爷的仇天玑,越说越有底,后面的语气便货真价实地笃定起来,她接着又道:“谷天璇千里迢迢地赶到蜀中,又好不容易找了个大当家不在家的时机,正值寨中群龙无首,还出了内鬼,到处人心惶惶,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是我,我绝不会带着这一点人来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我会故意在洗墨江弄出一场大动静,将各寨精锐都引来这里,然后……”
周翡对上林浩的目光,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刚刚换上的岗哨本就人心惶惶,一旦此时受袭,身后又一时等不到援手,必然加剧慌张,十成的战斗力剩下五成就不错——此时四十八寨的防卫正好是最脆弱的!
林浩何等精明,大略听了个音便立刻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匆忙间,只来得及冲周翡点一下头,便接连点了十几个“飞毛腿”,掉头就走。
林浩年纪轻轻就坐上长老堂不无道理,他叫人将手中灯笼挂在树上,只留下几个举火把的,其他大部分人手都跟着他静悄悄地离开,撤退得分外不动声色。
四十八寨中密林掩映,倘若不走近了看,只能通过人手中的灯火判断对方人数,一时居然无从查觉,连周翡都不知道他把人调走了多少。
而此时眼前局势已经不容她再操心别的。
谷天璇将手中折扇摇了摇,“啪”一下合上,目光扫过眼前以长老堂为首的四十八寨各大门派,遥遥一拱手,笑道:“不速之客深夜来访,主人家见谅了。”
赵秋生与张博林虽然不怎么对脾气,此时在北斗面前一致对外,倒也十分默契。
赵秋生微微侧过身,将一干碍事的晚辈挡在自己身后,与张博林换了个眼色,两人各自挪了几步,一左一右地盯住谷天璇。
赵秋生冷笑道:“知道自己讨人嫌还来,是想来找点死当土特产装回去吗?”
谷天璇风度颇佳,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也没翻脸,只是含笑看了赵秋生一眼,继而微微转身,对身后的什么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藏在人群中的寇丹款款而来。
“寇、丹。”赵秋生从牙缝里磨出了这两个字,他没问镇守洗墨江的鱼老是什么下场,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也是没必要问了,他低声道,“你这欺师灭祖的东西——”
寇丹随手托了托丰盈的长发,鲜红的十指在火光下闪烁着近乎于图腾的神秘光泽,迎着四十八寨众人行将喷火的目光,她似笑似嗔道:“欺师灭祖不敢当,诸位恐怕有所不知,以前新楼主想要上位,第一个就要杀老楼主立威,这才是我鸣风楼世世代代都能以旧换新,生生不息之道,我师父乃是寿终正寝的,相比前辈们,小女子实在已经很没出息了。”
张博林说道:“四十八寨收留你们,给你们庇护,敢问两代人到此,哪里对不住贵派了?”
“四十八寨收留庇护的是你们这些义气当头的名门正派之后,鸣风楼?”寇丹伸手掩住嘴,轻轻一笑道,“鸣风楼不过是一群无情无义、收钱办事的刺客,李徵当年有那么好心吗?张掌门,你也一把年纪了,动动脑子想想,当年南刀将鸣风楼收入四十八寨的时候,多少人有过非议,他为什么一意孤行?”
张博林被她问得一时语塞,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寨主一手创立四十八寨,又经过几十年记忆的美化,在他们这些四十八寨老人心里已经接近神话,哪容得别人明里暗里说他“有所图谋”?
寇丹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那种永远藏着秘密的微笑又浮现在她脸上,火光中有一点晦暗不清:“鸣风为了亮出诚意,在洗墨江中献出了牵机,牵机事关重大,多少年了,当年参与过牵机建造的核心弟子像未出师的弟子一样没有离开四十八寨的名牌,永远止步于洗墨江后,没有亏待过我们……张掌门,这些是,大当家心里那碗水可端平了?”
周翡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试着和殷沛说的那段“鸣风楼关门弟子和花掌柜”的故事联系起来,听到这里,她便试探着问道:“寇掌门,你心怀怨愤,和芙蓉神掌花正隆有关吗?”
寇丹一愣,这时才注意到赵秋生身后的周翡。
寇丹:“小姑娘……”
周翡缓缓上前一步,自报家门道:“周翡。”
“哦,原来你就是阿翡,”寇丹打量了她两眼,带着几分和蔼说道,“没认出来,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桌子高呢——怎么,出门一趟,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周翡眼珠微微一转,瞥见一个弟子跑过来,在赵秋生耳边说了句什么,赵秋生点了点头。
看来林浩已经准备周全,那这会就不知道是谁拖着谁了。
周翡心里微定,又对寇丹说道:“花前辈我见过,寇掌门如果想知道……”
寇丹脸上浮起一个带着毒的微笑,截口打断她道:“我不想知道……小阿翡,这些话是谁教你的?这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方式实在太蹩脚了。怎么,你觉得我听见‘花正隆’三个字,就会立刻倒戈,追着你要一个下落吗?”
周翡没指望过一句话说得鸣风楼主叛变,但她确实有心想扰乱一下对方的心绪。
但很可惜,世上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如段九娘,会在多少年之后,仍为了一个名字痴傻疯癫。
“阿翡啊,”寇丹近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只有你们小姑娘才会当回事。我年少轻狂的时候,确实因为一个男人想过脱离鸣风楼,过自己的日子,那个男人很不错,但是不错的男人满天下都是,对不对?”
她说着,冲谷天璇飞了个媚眼,谷天璇含笑不语,站在旁边不接招。
“我们鸣风楼的人,之所以能在高手林立的江湖上端稳了刺客这碗饭,从小吃过的苦头是你想不到的,我师父当年教训我,说我本就是个人人畏惧、神通广大的厉鬼,千年修炼,难不成就为了找个不错的男人,当个不错的女人?”寇丹正色下来,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面前的一干旧同侪,“他老人家教训得对,我都听进去了,否则如今的鸣风楼也轮不到我当家——那么,话又说回来,诸位,你们说小女子一个厉鬼,吃了这么多苦才爬到今天这地步,难道是为了在一个山沟里看一条河里的水怪?”
鸣风的老掌门当年为了牵机,将自己养的妄图染指红尘的小小鬼魂抓了回来,几经培养,终于将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鸣风刺客。
可惜未免太合格了。
“废话不说了,”寇丹一摆手,“鸣风自此脱离四十八寨。李瑾容勾结叛逆,藐视朝廷,收容叛将之后,实在不像话,今日谷大人奉命前来剿匪,应当应分,鸣风楼也不便阻拦。只是有一样东西需要向李大当家讨要,恐怕她不给,小女子只好多扣下几个人质来跟她谈一笔交易了,阿翡,你回来得正好。”
张博林怒道:“贱人,好大的口气!”
说话间他手中长木仓“嗡”一声响,直直地就冲寇丹挑了过去,寇丹轻笑着躲开,谷天璇一声令下,身边的黑衣人立刻围拢过来,同时,他出手如电,将手中折扇往下一压,四两拨千斤一般地撞开了木仓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