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原来是‘飞卿’将军,幸甚。”周以棠一指周翡那卡得结结实实的刀鞘,说道,“这孩子让我宠坏了,拧得很,叫将军见笑了,我双手经脉已断,可否请将军搭把手?”
闻煜笑道:“周先生客气。”
说完,他并不上前,隔着老远一甩手,打出一道劲力,不轻不重地敲在周翡的刀鞘上,刀鞘应声而落,四十八寨门前六丈高的两扇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咣当”一下合上了。
周翡被七八个守卫牢牢地压制在原地,含怒抬头,狠狠地盯住闻煜。
黑甲的男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令爱要记恨上我了。”
“她还小,不懂事。”周以棠摇摇头,弯腰捡起那一截铁刀鞘,它先是被铁门卡,又被闻煜弹了一下,上面顿时多了两个凹陷,周以棠便向周翡道,“这刀一般,以后爹替你寻把好的。”
周翡不吭声,奋力地将那些压着她的刀剑往上推去,她一口气分明已经到了头,胸口一阵刺痛,依然赌气似的半寸也不愿退却。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周以棠看着她道。
周翡不想听他扯些“舍生取义”之类的废话,充耳不闻地避开他的视线,手中长刀不住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毫无预兆地再次突然崩断,迸出的断刀狠狠地插在地上,那守卫用刀背压住了她的双肩。
“我不是要跟你说‘舍生取义’,”周以棠隔着一扇铁门,静静地对她说道,“阿翡,‘取舍’不取决于你看重什么、不看重什么,因为它本就是强者之道,或是文成,或是武就,否则你就是蝼蚁,一生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还谈什么取舍,岂不是贻笑大方?好比今天,你说‘大不了不回来’,可你根本出不了这扇门,愿意留下还是愿意跟我走,由得了你么?”
闻煜听周以棠与这女孩轻声细语地说话,还以为他要好言哄劝,谁知他说出了这么无情的一番话,别说那小小的女孩,就连他听着都刮得脸疼。
周翡愣住,眼圈倏地红了,呆呆地看着周以棠。
“好好长大吧。山水有相逢,山水不朽,只看你何时能自由来去了。”周以棠说道,“阿翡,爹走了,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卷一结束
第二卷 浊酒一杯家万里
第12章 秀山
有道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此一去,便是三年。
李妍一手拎着个大篮子,一手拽着根竹竿,闭着眼,让人拿竹竿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洗墨江边走,边走边喋喋不休地问道:“还有多远啊?我都听见水声了,到江边了吗?”
给她牵竹竿的不知是寨中哪一门的弟子,是个小少年,跟李妍差不多大,一跟她说话就脸红,说话像蚊子叫。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嗡嗡,李妍就觉得手中的竹竿被人一拉一拽,她“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睁眼就看见李晟一脸不耐烦地站在她面前。
李妍嗷嗷叫道:“你干什么呀!吓死我啦!”
李晟看也不看她,冲那手足无措的少年点了个头,很温和地说道:“她毛病太多,别惯得她蹬鼻子上脸,老来欺负你们。”
那弟子脸更红了,嗫嚅半晌说不出话,飞快地跟李晟打了声招呼,脚下生风似的跑了。
李妍也很想跑,但在江边崖上不敢——她怕高,从崖上往下看一眼,能自己想象出七八种摔死的姿势,所以才不敢睁眼,让人拿竹竿拉着她走。
就在她腿肚子有些抽筋的时候,李晟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将她凌空拎了起来。
李妍当场吓疯了:“哥!大哥!亲哥!饶命啊!杀人啦!”
李晟充耳不闻,直接把她拎到了崖边,青天白日下的洗墨江中水雾散尽,江水凶猛异常,两岸高悬的石壁险险地自高处垂下,牵机的嗡嗡声与嘈杂的水声混在一起,结成一股声势浩大的怒吼,冲着两岸扑面而来。
李妍:“……”
李晟松手把她往旁边一撂,没好气道:“叫什么叫,有什么好怕?我又没要把你扔下去。”
他话音没落,便见他这长脸的妹妹膝盖一软,顺势蹲下了。李妍把她那大篮子随手往旁边一放,然后一手拽着地上生出的草茎,一手抱着李晟的大腿,颤颤巍巍地吸了两口气,酝酿好情绪,放声大哭。
李晟感觉自己待过的那个娘胎被深深地侮辱了,恨不能把她一脚踹下去。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洗墨江中牵机有异动,李妍吓了一跳,死命扒在李晟的大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意思思地往下一瞄。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盘腿坐在江心小亭里,手里拎着一根柳条,喝道:“周丫头,今天牵机全开,你小心了!”
他柳条所指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女,水太黑,从上面看不清水下的石柱和牵机,她就像是凭空站在水面上一样。
周翡手里也拎着一根柳条,一动不动地闭目而立。
李妍奇道:“阿翡这是要做什么?”
她话音没落,只听“嗡”一声响,周翡陡然跃起,比她更快的是浮起来的牵机网,她脚下的石柱肯定是已经沉下去了,同时,一张密密麻麻反光的大网自下往上兜了起来。
李妍惊呼出声,周翡一抖手腕,软绵绵的柳条被内力一逼,陡然绷直,钢索似的挂上了一条牵机,竟没被牵机线割断!
周翡借力一旋身,精准地从牵机网上的一个缝隙中钻了过去,致命的牵机线把日光与水光凝成一线,近乎潋滟地从她脸上闪过,周翡却看都没看一眼,倒像是已经钻惯了。
随即柳条柔韧地弹开,一片刚刚长出的嫩叶被削去了一半,周翡轻轻地落在了另一块石头上。
那石头已经没有了根基,全靠两根牵机线拽着,在江中飘飘荡荡,连带着周翡也跟着上下起伏。从水中拉起的牵机大网铺天盖地地撑在她头顶四周,这时,一滴水珠缓缓地凝结成型,倏地落在了周翡的睫毛上,周翡飞快地一眨,将那颗水珠抖了下去,同时一低头抽出了腰间长刀,她脚下的巨石骤然下沉,江上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整张牵机线的大网毫无预兆地收缩,要把她缠在中间。
李妍吓得大叫一声,险些将她哥的裤子拽下来,李晟居然也没顾上揍她。
只听江中那低回的“嗡嗡”声骤然尖锐了起来,周翡蓦地劈出一刀,李晟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仿佛隔着宽宽的江面都能感觉得到那一刀无匹的睥睨无双。
她的刀刃与一根牵机线相隔一个极小的角度,闪电似的擦着那牵机线划过,从两根牵机线交叉的地方破入,早已经没有了几年前撞南山的横冲直撞,她的刀口几乎是无声无息的,无双的薄刃如切入一块豆腐,轻飘飘地挑开了那两根牵机线,然后骤然加速,挽刀如满月,牵机线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这一刀,便被她活活豁出了一个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李晟蓦地攥紧了拳头,虽然只有一刀,但她的眼光非得极毒辣,才能从成百上千根牵机线中找到能动的,她出刀必须准,准到对着苍蝇左翅膀捅下去,不伤右翅的地步,才能分开咬合的牵机线,而后内息必不能断,才能大力推开这江中巨怪的触手——三年前她闭着眼撞大运,双手拿刀,用尽全力,接连好几个“撞南山”方才撼动的牵机线,如今已经能化在不动声色中了。
周翡拨开牵机线,立刻纵身而出,她刚一脱困,密密麻麻的牵机线便缩成了一团,将她方才落脚过的那块石头生生绞碎,周翡在空中一个利索的“龙摆尾”,手里的柳条卷上牵机线,那柳条鞭子一样,竟周翡荡起一丈来高,然后她果断一松手,柳条没了气力支持,顿时断成了三截。
周翡拽住了崖上垂下来的一根麻绳,飞身一荡,悠到了江心小亭的屋顶,她从屋顶翻下来,把长刀一收,招呼也不打地把手伸向鱼老面前的一个果盘,挑了一颗当不当正不正的红果,攥在手心里擦了两把,直接咬了一口,原地转了一圈,对鱼老道:“唔……真酸,太师叔,怎么样,一个破口都没有。”
“你你你……”鱼老盯着缺了一块的红果盘子,这叫一个抓心挠肝,恨不能把周翡的脑袋揪下来补上那空缺,当即怒骂道,“混账!”
周翡莫名其妙:“我怎么又混账了?”
鱼老暴怒道:“谁让你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