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兄书 第38章

作者:布丁琉璃 标签: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亥时,距离洛阳街大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洛水下游,开阳门东几十丈远的河岸上,杨柳依依,月华如洗,忽的两个人头哗啦从河中冒出,搅碎了一水的月光。

谢霁先将昏迷不醒的谢宝真推上岸,而后自己攀爬上来,上岸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明显体力不支。

洛河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水底暗流众多,也不过三两刻钟的时间,落水的两人已被冲出了内城。有野狗闻声而来,冲着谢霁狂吠不已,狗眼在黑夜中闪着幽绿的恶光。

谢霁随手捡了颗石子,屈指一弹,因肩上受了伤,力道不准,那颗石子噗的一声击中野狗的脖子,对方呜呜两声,夹着尾巴窜入灌木丛中跑了。

谢霁肩上的伤口泡得发白翻卷,他却顾不得包扎一番,只挣扎着坐起身,浑身滴水,颤抖着扯开谢宝真的衣领,将食中二指贴于她的颈侧探了探。

脉息的跳动很是微弱,谢霁眼中拉满血丝,双手交替按压谢宝真的胸腔,没有反应。他一咬牙,轻轻捏着少女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随即俯身与她唇瓣相触,按照医书中学过的法子渡以呼吸。

少女的唇很软,他却生不出任何的旖旎,只满心焦急地祈祷:醒过来!宝儿,醒过来!

“咳……咳咳!”谢宝真头一歪,猛地呛出几口河水来,人也跟着悠悠转醒。

刚睁眼时,谢宝真的脑子还有些混沌不清,待视线渐渐清晰,谢霁拉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面容浮现眼前。她的身体也跟苏醒似的发起抖来,半晌,颤声道:“九哥,我冷……”

哽咽的一句话,令谢霁心尖一颤。他眼睛发红,忽的揽起谢宝真娇柔的身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少年的力道很紧,谢宝真几乎不能顺畅呼吸。她失神了片刻,感到有水珠顺着谢霁的发梢滴入自己的衣领内,很冷很凉,但对方的呼吸炙热且颤抖,如同揽住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珍品。

这是他的小少女,鲜活的,温软的,明亮的……不是棋子,不是仇人,而是他藏在心尖上的一抹光。

谢宝真显得呆呆的,过了好久空白的脑子才慢慢清醒,今夜发生的一幕幕重现眼前。

她知道是谢霁救了她,不由强撑起一个笑来,轻轻揽住谢霁的肩背,像生病时阿娘哄她一样拍了拍,佯做坚强道:“没事的九哥,我没事啦。今晚谢谢你,还有,我很开心……”

湿透的衣衫很冷,可她的心很烫,轻声说:“你来救我,就是在乎我,不会再和我置气、再疏远我了,对吗?我们和好如初了,对吗?”

历经生死,她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这件事。

谢霁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谢宝真试探道,“我落水时,好像听见你唤我了……九哥,你可否是能说话啦?”

谢霁的身子略微一僵,双臂垂下,缓缓松开她坐直了身子,眸子在月色下显得晦明难辨。

大概因为冷,谢宝真的唇色有些发白,可眼睛很明亮,一眨不眨地望着谢霁。不知为何,谢霁想起了很久前谢宝真对他说的话:“若是有人欺骗我,伤了我的心,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不由轻轻点头,算是承认。

这一点头,他很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他不后悔。

谢宝真松了口气,笑容更灿烂了些:“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想来大概是刺激之下开了嗓,就像某些失忆之人刺激一番后会恢复记忆一般……”

说着,她一顿,诧异道:“你肩上好深的伤口!”

谢霁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忽的捂住肩,不让她看那道皮肉翻卷的狰狞,怕吓着她。

谢宝真执意要看,又红了眼眶,帮助谢霁把干净的下裳撕成条,替他仔细包扎好伤口。

包扎伤口时需敞开衣襟,借着微弱的月光,谢宝真发现谢霁的肩背和前胸具有不少陈年旧伤,于是更加震惊,问道:“九哥,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谢霁没回答,只扯住衣襟,不许她往下看,大概是嫌这些狰狞爬行的伤口难看。

谢宝真本想看看那些伤是怎么回事,无奈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九哥,”谢宝真犹疑着,轻声问,“你能不能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谢霁垂下眼,许久方说:“不好听。”他说的是他的嗓音。

的确,谢宝真被他开口时暗哑难辨的音调给惊到了,手上包扎的动作也微不可察地一顿。谢霁生得十分好看,这样一副糟糕的嗓子着实配不上他的容貌……

可再怎么糟糕的嗓音,那也是九哥的一部分,是她应该去接受的。

谢宝真很快恢复如常,手指生疏地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摇头说:“这跟好不好听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听你唤我一声。再说了,九哥容貌气质俱是无双,若是声音还好听,那还了得?”

谢霁嘴角动了动,默默将衣领合拢。

片刻,他张了张唇,轻声唤道:“宝儿。”

依旧沙哑难听,可谢宝真却如获至宝、喜上眉梢,看着他低低地笑出声来。

谢霁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很轻的力道,却令人安心。

春夜里还是有些冷的,更何况两人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待恢复些许体力,中途谢霁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套粗布麻衣,看样式,应是一对夫妻的。

“哪儿来的?”谢宝真抖开手中那套妇人的衣裙看了看,虽然粗糙,但胜在干爽,应是白天才刚浆洗过。

谢霁朝不远处的农家小院一指。

谢宝真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瞪大眼磕巴道:“偷……偷来的?”继而软声道:“不问自取,是不可以的哦。”

谢霁抱着自己的那身衣物,默默往回走。

谢宝真忙起身道:“你去哪儿?”

“给钱。”低哑的嗓音传来。

趁着谢霁折回院子里的那会儿,谢宝真悄悄挪到灌木丛后,借着草叶的遮挡迅速除下湿透的裙裳外衣,换上那套粗布麻衣。可她平日极少穿这类粗制滥造的衣物,折腾了半晌怎么也穿不好外衣,领子那儿总是敞开一块。

她折腾得太认真,以至于没想到若是谢霁回来后找不到她,该有多着急。

正忙碌着,忽见灌木丛外窸窣作响,有人猛地拨开枝叶,低哑难辨的嗓音带着焦急:“宝……”

继而谢霁愣住了,谢宝真也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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