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何仙仙也不能下定论啊,因只道,“你看着吧,若是真没心机,不妨好好教一教,现在各宫间奴婢都不在一处住,谁也不知道谁的事,都是焦昭仪常常能给我说些别宫的事。”
她说得这么白,徐循倒没话回了,只好微笑。何仙仙看了便付一笑,说起自己的女儿,“才几岁的娃娃,老生病,一个月总要让人担心一次才好。前回我娘入宫,我让她们去佛前供了香火……”
徐循这才想起来,忘记让自己家里人去供奉许愿了,因忙道,“可提醒我了,下回我也让我娘去发愿去。”
“发愿求什么呀?”何仙仙的狐狸眼弯了起来,“哦——我知道了,要求个小囡囡可是?”
徐循红着脸啐了一口,“我就不信你不求!”
被何仙仙这一说,徐循倒也有点上心,下回赵昭容再来的时候,她就暗暗留意观察着。可巧,皇帝几次都是让她去乾清宫,倒不大过永安宫来的,呀哦观察也没这个机会。
等到二月里,徐循都快忘了这事儿了,这天正和赵昭容坐着说话呢,议论着二月里什么花该开了,又憧憬西苑的春光——现在身份贵重了,不比从前住在南内的时候,还能时常去东西苑玩耍,这一年内妃嫔们都是别想出门玩乐的。
正好,外头就有人来通传了,“回娘娘话,陛下从乾清宫过来了。”
徐循立刻就站起身来要换衣服整妆——一般识趣点的话,这时候也该告辞了。皇帝来,是找徐循的,无关人等最好不要出现在永安宫主殿碍眼。
可赵昭容却硬是坐着没动,等徐循和匆忙进屋的几个嬷嬷的眼光全都扫过来了,她才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虽说也是在刻意遮掩,但徐循身边的嬷嬷们眼神多利啊?就连徐循,现在也不是才入宫的懵懂少女了,赵昭容的情绪,她们看不出来?
等她出了屋子,孙嬷嬷和李嬷嬷对视一眼,都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徐循也是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没意思。”她道,“想要什么,直接说不行吗,这样搞算什么。”
两个嬷嬷都没敢说话:赵昭容那边如何不说,娘娘这一阵子,是真的和赵昭容聊得挺开心。如今回过神来,难免也有些恼羞成怒。
徐循也确实蛮不高兴,还是那句话:想要什么,你直接说啊。说不出口,表现出来也行啊,青儿紫儿都提拔了,你这个有品级的嫔妾,不论如何一次侍寝机会总是有的,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
这么虚情假意的,倒是闹得没意思了。前一阵子和她聊得兴兴头头的自己,现在回看过去,就和傻瓜一样。
再想想这段时间宫里的人事,徐循也是难得地叹了口气,“人情薄如纸啊。”
皇帝手里拿了棋子正在长考呢,一时还听差了,“什么?人请搏促织?”
徐循噗地一声笑开了。“大哥你是多爱斗蛐蛐儿啊!”
皇帝在永安宫里住了两个晚上,期间徐循提议并安排了一次聚餐,也没有特别瞒着赵昭容。不过,自那一次以后,赵昭容再上门来寻她说话,她就不大要见了。
“娘娘还说要广结善缘呢。”钱嬷嬷就说她。
徐循委屈呀,咽不下这口气呀,可钱嬷嬷说得也在理,一时竟不能答,想了想,遂破罐子破摔道,“这样的人,和她结了善缘又有什么用?倒让我憋一肚子气,憋出病来多不值当?”
钱嬷嬷摇头只是叹气——进宫以来,虽有波折,却还是一路顺遂,上疼下敬的。徐娘娘现在心气儿傲着呢,说是广结善缘,可哪能真的和光同尘?
却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宫里现在都没了规矩了,乱成这个样子,想要真的广结善缘,又哪有这么简单?先把后妃关系处好了,才是正经。
这不是,才刚开春,就又闹出事了……
110、亮剑
其实说起来,这一开始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徐循还和何仙仙念叨过呢——经过鱼吕之乱这样的大变动,后宫里的女史们走的走死的死,逐一都凋零了,六局一司的女官文化水平又不够,不足以承担起教谕的职责。昭皇帝年间还没来得及顾虑到这事呢,紧接着就是丧事,所以这妃嫔内训,已经是很久都没有开展了。
说起来,和文皇帝年间相比,如今的后宫人口也不是很多,似乎也没有很迫切地需求要开展内训教育。所以太后也好,皇后也罢,一直都没提起这事——年前人人都忙得个要命,好容易歇了个年,谁也不想生事不是?
二月里,孙贵妃却是主动提起了这事,她和太后提出来的,倡议在民间征求饱学女史,入宫担当教谕。
说这事的时候,三妃都在太后殿里,倒也不算是私下提出来的——皇后每逢换季时候,经常生病,这一阵子是又感了风寒了,她不能尽孝,清宁宫那里却不好断了人请安,是以三妃平日里不算,每逢朔望日都要一道去清宁宫里拜望太后的。
“现在宫里新晋的嫔妾们,多有不识字的。”孙贵妃就曲着手指给太后算。“青儿、紫儿两个,早年倒是在内书堂认字读书,但终究当时还是宫女,只求认字方便驱使,亦没有好生读过《女诫》、《劝善书》,小吴美人、刘美人也是一样,只能说是认字,都不好说通文墨。曹宝林、吴婕妤、焦昭仪、赵昭容这几个人里,也就是曹宝林算是知书达理,别人还有连字也认不全,进了宫才现学的。国朝妃嫔,虽不说出口成章,但也不能胸无点墨吧。可现在宫里连教她们识字的人都找不出来了。”
这也挺正常的,当时识字实在是一种特权和技能,要点亮这个技能树花费的代价还不小,尤其让女儿识字更是十足的奢侈行动,当时连一般的富户都是舍不得给女儿请教书先生的,倒是儿子,多少都会送去识几个大字。
“可有这事?”太后和贤太妃、敬太妃都纷纷道,“记得从前我们还在东宫的时候,宫里但凡是个大宫女,都可说是知书,起码女四书都是学全了的。几年间怎么就这样了?”
“当年鱼吕之事……”这一点徐循还是清楚的,她隐晦地提了一句。“既然知书达理,可见资质高,平日里应也是聪明伶俐……”
聪明伶俐,在主子身边的地位就高,鱼吕之乱里起码是栽进去了有一大半,余下的一小半,随着自己主子的殉葬又或者是去世,不是被放归家里,就是零落四方,现在宫女的素质,比起从前来是要低了一点了。
“哎,这也的确是个问题了。”太后也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休说宫女,就连中官,当年跟随文皇帝建功立业的那批人才,如今也是逐一凋零了,郑和在南京养老,几个老的不是退休出去,就是没了……以前还能让中官教宫女识字,那些嫔妾也就跟着一块学了,现在连这样的人都不好找。”
因为身体的缺陷,宦官长命的的确不是很多,现在宫里不论是宦官还是宫女,整体文化水平都不能让人满意。和前朝文事的昌盛比,内宫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是该让填补些新人进来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很快就下了决定,“待我问过大郎,商量个章程吧。在此之前,也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了。不识字就是睁眼瞎,如何能够明理懂事?这样吧,你们三人身边都有饱学识字、通晓宫规的大嬷嬷们的?”
见三妃都点头了,她遂决定道,“和坤宁宫里的嬷嬷们都商量一下,还是先定个时间出来,轮番先给嫔妾们上课,把宫里的典范和规矩好好地说清楚。”
她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续道,“也省得她们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撞。”
这段时间宫里乱糟糟的人事,看来是没能瞒得过太后的耳目。三妃都笑了起来,孙贵妃道,“可不是这个理?咱们国朝的妃嫔,求的是什么,看嘉号不就看出来了。从古至今讲究的都是贤良淑德,柔婉贞静。昭皇帝的周年还没过呢,成日里呼朋引伴地聚在一起,确实是有点不像话。”
“小户人家出身,又没适合的嬷嬷好好地教,可不就是不知道规矩了?”太后也叹了口气,反过来嘱咐道,“你们都是做姐姐的,妹妹们不懂事,多包容包容、教导教导,谁都是这样过来的,等有了好女官教着,慢慢地也就好了,懂事了。”
她们这一批潜邸旧人进宫的时候,是赶上好时候了,当时后宫人口少,却是没有眼下这样的腌臜相,不过此时太后说起来,却自然都是笑道,“是,娘娘说得是,可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见时间差不多了,徐循和何仙仙对视了一眼,都是起身告辞,太后也不留,只把孙贵妃留下说话。不问可知,是要商量这选任女官的事了。何仙仙和徐循出了清宁宫,也没多议论什么,回去以后徐循把消息转达给几个嬷嬷,嬷嬷们倒是赞叹道,“贵妃娘娘心明眼亮,却不是那一等轻狂人。”
“可不是。”徐循也笑了,“她那里看着热闹,细想起来却也和在火上烤着似的,这么说开了倒是大家干净。”
凡是女人没有不爱八卦的,钱嬷嬷眉宇间却有些晦暗,“话虽如此,只是到底还碍着坤宁宫。这事也是皇后娘娘不开口,到如今被贵妃娘娘提出来,越发显得皇后娘娘无力管事了。”
现在后弱妃强的局面已经是如此了,皇后做不做都是错,都有话说的。徐循叹道,“好在娘娘现在也不想着这个,只是一心一意地盼着子嗣。”
她又笑对嬷嬷们道,“我这四个嬷嬷,都是一等一上好的,派出哪一个教人我都有些不舍得,丑话说在前头,咱们永安宫自己的事情也不好受到影响的,嬷嬷们你们自己商量吧,派哪一个出去,都由你们的便,我只管传话出人就行了。”
赵嬷嬷笑道,“我躲个懒,不做这事吧,钱嬷嬷本来就是女四书的行家,不如由你去得了。”
这事儿多少是有些得罪人的,由专门的女教谕来做还好,尊师重道么,妃嫔们对教谕都是很尊重的。可嬷嬷们只是抽出来做教谕,日后终究还是要回到宫里服侍的,以仆役的身份和妃嫔打交道的日子有的是呢,所以这差事几个嬷嬷就相互推诿,竟是谁都不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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