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说,要是皇帝理亏那也算了,偏偏如今圣明天子,除了偶然发个脑热,平时做事是没有一点可以挑剔地方。他自己占住理,理直气就壮,这没占理还先生分了,让皇帝怎么看?两感情可不就眼看着冷淡了下去,坤宁宫卧病这么久了,皇帝去过几回?
坤宁宫那还是皇后呢,有宠没宠都占了个份儿,永安宫虽然也是妃位了,但和皇后比,不还是少了份名正言顺了吗?若是失了圣宠,日子可不得比以前难过?几个嬷嬷现担心就是徐循心态,别都没有什么了,能生女那不也能生子吗?只要庄妃继续有宠,日后都是有盼头。
“还有个月子呢。”孙嬷嬷咂了咂嘴,“就是真有什么,月子里也还能劝。”
钱嬷嬷也觉得孙嬷嬷说得有道理,想了下又道,“哎,只可惜这当口柳爷不。”
虽然柳知恩进永安宫到现也就是两年不到,但大家对他那都是真服气——不服气也不行啊,这保小不保大事啊、留遗言事啊,都是他进来说给徐循听。家就是这么有本事,由不得不服。四个嬷嬷现都跟着喊他做爷了。就是现,柳知恩一个宦官能干嘛?可见不到他,几个嬷嬷心里就硬是有点发虚。
说曹操,曹操到。柳知恩急匆匆地就走进了院子,见到两个嬷嬷,也是神色一动,紧跟着就对她们招了招手。
三个赶紧地就聚到了一块,柳知恩劈头先问,“娘娘可还安泰吧?”
产育以后,御医也要入内扶个脉,不过那都是安慰效应而已,真要有什么产后大出血啊什么,御医那也就是个摆设。不过徐循情况确很健康,孩子胎盘什么,出来得也挺干净。这会儿睡得也安安稳稳,没什么不适。
得到了肯定答复,柳知恩显然是松了口气,他想了一下,又问,“刚才进去见娘娘时候,说那番话,除了们俩还有谁听到了?”
孙嬷嬷和钱嬷嬷赶回想——倒是没有,产婆们那都是猴精猴精,谁也不会上来犯这个忌讳,看到柳知恩进来,一个个就都闪到殿角去了。
“那就好!”柳知恩斩钉截铁地说,“皇爷不需要知道娘娘已经知道了。”
这话可就绕了,但孙嬷嬷和钱嬷嬷都是一点就透,忙不迭也是点头如捣蒜,“是是,好娘娘说话声也不大,应该都是没猜到。”
“嗯,产婆那里,就是要传也不会传这事儿。”柳知恩沉吟了一下,“娘娘那里,两位姑姑可得好好说说。”
这就得牵扯到心理了:皇帝保小不保大,说破天都是他有理,但不等于说他会理直气壮地和徐循揭破这一层。这理以外,不还有情呢吗?亲口把庄妃生命给排到孩子生命后头去了,就是庄妃能谅解,皇帝自己都得有点不好意思吧。
而这一不好意思了,也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加倍对好——这个是不大可能,皇帝对庄妃已经够好了,好到都没法再好一点了。还有一种,那就是他觉得见了心里难受,以后就不来见了。
永安宫能去赌皇帝是什么反应吗?不可能啊,所以这件事必须给捂住,庄妃必须得装傻,这么含糊过去了,没过多久皇帝估计也就能给忘了——虽然是说了保小不保大,但事情不是还没进展到那一步吗?庄妃本什么都不知道呢,皇帝也不可能会记上太久。
要不说惦记着柳知恩呢?有他,永安宫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几个嬷嬷跟着他话去做那就行了。这会儿,也都把刚才那点迷惘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个都有了符合永安宫应有气氛精神抖擞。柳知恩再勉励几句‘来日方长’,‘有一有二’之类,便都喜气洋洋地又去忙活了起来。
鼓舞起了士气,柳知恩也是松了口气,他略带担忧地望了徐循坐月子东厢南间一眼,站着脚沉思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便也走下庭院,忙活了起来。
才忙活了不一会,好消息就来了——
这才不过中午呢,皇帝便亲自过来永安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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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早上跑得,回也是回得,可能就是换了一身衣服,小睡了一会儿,就又跑来看徐循和女儿了。——按柳知恩猜测,他估计也是回去整理情绪,一晚上没睡着,情况又那么纠结,皇帝刚下朝回来那一会,应该是都有点失措感觉了,现找回了该有理智,按皇帝一向行事风格,会回来永安宫也并不令意外。
这次过来,当然是扑了个空,徐循产妇正睡觉呢。她身边血气没散,皇帝也不好进去,免得冲犯。也就是别室里把女儿抱来看了看而已,孩子因为刚出生并不饥饿,这会儿也是沉沉地睡着,没什么好互动。基本上,才坐了一盏茶功夫,皇帝就十分无所事事了。
柳知恩也没指望皇帝留上多久,这会儿会回来永安宫再打个照面,其实就已经是表达了对徐循支持和宠爱,宫里别口,就是有什么想法,这会儿怕也都不敢再表现出来了。皇帝现也可以回去舔舐伤口了——说实话,他能今日过来,已经令柳知恩放松之余,也颇为佩服皇爷城府:如此巨大希望一夜落空,不是每个都能和皇爷一样,调整得这么、这么好。
但皇帝却不肯走,现永安宫里没能来陪他,他也不介意,就坐正堂里一碗接一碗地喝茶。
柳知恩也就只好边上干站着默不作声地陪他,虽然很擅长揣摩皇帝心理,但现连他都是拿不准皇帝心里想法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吧。
喝了三碗茶,皇帝终于出声了。“知恩。”
“奴婢。”柳知恩赶紧地跪了下来。
“们主子……”皇帝好像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沉吟了一下,终还是一咬牙道,“们徐娘娘知道外头事吗?”
皇帝和御医说话时候,周围肯定不是空落落一片啊。当时院子里总管诸事那就是他柳知恩,柳知恩根本都没起装傻念头——皇帝是不会喜欢一个过于无能中官,他给皇帝磕了两个头。“娘娘什么也不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不过,适才屋内,娘娘也是主动吩咐,如有意外,保小不保大。”
殊途同归了这事,皇帝唔了一声,脸色好看点了。“有些事自己要懂得把握,什么事是们该知道,什么事是不该知道,心里有个数。”
“是。”柳知恩嗵嗵给磕头,“奴婢一定不负皇上吩咐。”
“办事,还是放心。”皇帝脸色是彻底宽和了下来。“小妞妞起了小名没有?”
“娘娘看了姐儿几眼,就睡过去了,还没起名呢。”柳知恩很有把握地说——这会儿别说小名了,就算是起了大名,他也必须说没起名。这已经是皇帝第四个女儿了,可前三个都没听说皇帝给起小名。好像都是养了一两岁以后,才是母亲又或者乳母随口给起小名儿。
“小名儿贱点好养活。”皇帝想了一下,饶有兴致地说。“看她脸上,点点都是黄斑,不如就叫点点吧。”
刚出生孩子,身上有黄疸还挺常见,皇四女小名却是就因此定了下来。
柳知恩料徐循也不会有什么意见,遂恭敬道,“这就传话让她们喊了开去。”
至此,皇帝终于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吩咐了,却还是坐着不走。柳知恩出去一趟回来了,他还坐那心不焉地拿个小金如意敲桌子。
柳知恩有点哭笑不得,想要说话,想想又忍住了,一边干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就这么苦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突然传来了轻微说话声,皇帝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撩起帘子就往里闯。柳知恩也不敢拦啊,急匆匆跟到了门边就站住了脚,也不敢往里走了。
“……大哥?”庄妃果然是醒了,她声音还带着浓浓睡意和些许困惑,“怎么进来了——血味儿还没散,冲犯着了……”
“还计较这个做什么。”皇帝低沉而温存声音,“看过四妞妞了没有?点点生得很像。”
“也觉得像,就是脸红红,不大好看……”庄妃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声量也低了,柳知恩听不清每一句话,只有只言片语,偶然传到他耳朵里。
“真是辛苦了。”皇帝语气十分温存,“好生休息坐月子,缺什么就打发去清宁宫那里要。”
因为皇后流产不能管事,到现,宫里事都是清宁宫管着。坤宁宫那里,已经被架空有两个月了。
“……没事……别担心了,可不都是那样……”徐循不知说了什么,又略带失落地呵呵了两声,“就是心里也不好受——到底还是不争气,没能给您生个儿子。”
皇帝不知回答了什么,但这回答肯定是足以让庄妃满意了,两个都低低地笑了起来。皇帝声音飘了过来,“还是先好生休息,能平安生产那就好。真不知道,外头听见不能宫缩是什么心情……等坐完了月子,天气也热了,带去香山散散心……”
产妇需要休息,皇帝也没呆太久便出了屋子,一路走一路吩咐柳知恩,“冷眼看着,们这该有也都有了,就是炭火好像还不够旺。产妇怕冷,刚才那屋子进去觉得热,可徐娘娘手心还有些冷汗,回去勤问些冷热,该添该减别含糊,不够了就直接要。清宁宫那里若不许,直接给马十递话……”
柳知恩一路应是,哈腰把皇帝送出宫门了,回头站着想想,对一院子或明或暗视线一拧眉:“不去做事,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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