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徐循因为饿,是吃完饭,等嬷嬷们刚好来换班,屋内人到齐了,才把门关了,悄悄地赏的。她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又说,“以后也学太孙妃娘娘,每季都贴补贴补嬷嬷们。只是不敢越过太孙妃,对外只说得了十贯吧,私底下再拿五贯,我才能心安呢。”
几个嬷嬷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欣慰地笑了,钱嬷嬷说,“婕妤刚入宫,不知道宫里的情况,手里也是刚有了这么一笔钱,就想乱花了。太孙妃娘娘赏十贯,您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她去,这钱,您赏八贯够了,多的我们也不敢要,能得了脸面,比什么都强。”
徐循有点不好意思,还要争,却被赵嬷嬷给按住了,“您就听嬷嬷们的话吧,咱们可是要处一辈子呢。——以后嬷嬷们年纪大了,还得指望婕妤的娘家照应!”
这句话,徐循是听明白了。往常她还觉得,几个嬷嬷对她掏心掏肺、尽心尽力的好,她无以回报,很有些不安。现在,她的心落到了实处,看着几个嬷嬷,就更觉得亲近,更觉得像是一家人了。也就没有坚持自己的意思,而是比太孙妃减上一等,悄悄地给身边人都放了赏钱。
☆、孙嫔
第二天早上,给太孙妃请了安,太孙妃就带着她、何仙仙去太子宫里。
太子妃每天早上也都要和妃嫔们见见面的,东宫地方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把关系处好,别叫谁老不开心,一个院子都跟着阴沉。
因为规矩大,和外界接触少,都是很小就进宫了,所以妃嫔们性情也都比较天真,就是偶然拌了嘴,一时半会也都好了。她们最发愁的,还不是宠爱不宠爱,而是日子难以打发。
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头,是内训明确告诫的忌讳,一大群人凑在一起说三道四,那是没有的事,就要嚼舌根,也得要好的姐妹坐在一起,偷偷地嚼。可人也不能靠嚼舌根过一辈子吧,再说,这里吃的喝的都有人送来,太子妃娘娘也公平,平时什么东西,都是按份例给的,就是要嚼舌根,也不知说什么好。除了正月、万寿月以外,宫里又不准推牌九、赌钱,妃嫔们有的爱斗蛐蛐,有的爱打秋千,有的爱踢毽子,有的爱下围棋,有的野一些,爱踢蹴鞠,都是在想方设法地打发自己的时间。
有些妃嫔的年纪同何仙仙、徐循相当,见到新人进来也都很喜爱,在太子妃跟前坐了一会,她们便邀两个人去后院打秋千,徐循和何仙仙想去,又不敢,偷眼看太孙妃。太孙妃笑着说,“没事就去吧,反正地方近,回来吃饭就行了。”
一群人就笑着都出了屋子,太子妃和太孙妃坐在一起说话,太孙妃看了太子妃手里做着的一个针线,知道是给太子做的鞋面,便主动道,“我帮您做几针吧?”
做鞋是很费事的,太子人胖脚大,鞋面要做得特别宽这才合适,太子妃虽然位分尊贵,但还是坚持亲自给夫君做鞋,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听见太孙妃这样说,她也就顺势把鞋面给递过去了,欣慰地笑道,“有时候都忘了,我也是有媳妇的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太子妃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喝了几口茶,笑着说,“听说婕妤和昭仪,昨天都给宫里人放了赏钱?”
四时八节,除了宫里以外,各主子对底下人多少都有些赏赐,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太孙妃点头道,“昨天婕妤先问了我,连数目都问清楚了。后来,好像是昭仪中午放了,也是放了十贯。婕妤放了多少便不大清楚。”
“你们年轻的主子,手紧些。”太子妃不禁感慨了一句,“这样也好,简朴一些,皇爷过问起来也不至于触了霉头……这几年国库有些吃紧了,外头风声,也说皇爷大手大脚,你们年纪轻,有时也许爱奢华,在这上头要千万注意,别为大郎招惹麻烦。”
太孙妃连忙低头受教,对长辈的教导很放在心上,“平日一定用心,不会让有心人挑到把柄的。”
太子妃唇边,不禁现出了一个略有些讽刺的微笑,她慢悠悠地道,“有心人自己可比我们奢侈多了,也不必过分小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言辞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她自嘲地一笑,“这做长兄、长嫂的,命要苦些,底下的弟妹、子女、妃嫔们不懂事,也不能跟着计较,不能往心里去,要好好地教……”
“我常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能为爹、娘分忧。”太孙妃也说了心底话,“这一阵子,朝堂上似乎又有些不利于爹的说法,我听了心里也难受,可面上却不好露出来……”
“千万别露出一点痕迹。”太子妃叹了口气,“皇爷还是很宠爱大郎的,这就够了。有大郎在,一些风浪,也不怕什么。”
她心事重重地一笑,便又把话题给转回来了。“婕妤和昭仪,我从选秀起也是一直都有留心,两个人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就是昭仪呢,心眼粗一些,婕妤心细。你没说昭仪赏了多少,她和你赏得一样是吧?嗯,不要往心里去,这不是什么大事。”
“昭仪就是那个爽快的性子,没什么心机的。”太孙妃笑着说,“也不差这一两贯。”
“哦?可婕妤就只是悄悄地赏了八贯呀。”太子妃说,“孩子们都还小,十三四岁就进了宫廷,自己能有什么想头?都是管事的嬷嬷们给出的主意。婕妤身边的嬷嬷呢,老成,婕妤也听话。昭仪性子粗,没想那么多,她的嬷嬷眼浅些,也爱那两贯钱。这件事,因和你有关,你就别开口了,回头我让安儿去同昭仪身边人说说道理,还是要防微杜渐,什么事都该有个规矩不是?这事小,现在就把昭仪给教会了,以后就闹不出大事来,这也是为她好。”
虽说两宫分开居住,可就是昨天下午的事,太孙妃也不过听身边的宫人说了几嘴巴,都没怎么留心,太子妃却什么都清楚了。——她知道婆婆这是在教她当家,赶忙的把这些道理都给记到心里,恭敬地说,“娘说得是,我以后一定从小处留心。”
太孙妃为人真是温良恭让,再没得挑了。太子妃不禁露出笑容,又说,“玉女今天还没过来?”
“前天那事儿忽然来了,她当时回去,就痛得很。本来不想过来,但进新人大家凑在一起,又怕人说她拿大,这就硬撑着过来了,结果回去就躺下,喝了几贴药还起不来,我让她这几天都好好歇着。”太孙妃一五一十地向太子妃禀报,一句坏话也不肯说。“等她好了,再让她和昭仪、婕妤亲近亲近吧。”
“都是好孩子,能处得来的。”太子妃欣慰地点了点头,“皇爷也快回来了,大郎的寝殿你要令人去看看,一走就是几个月,整个冬天都不在没有烧火,别漏了火墙,整个屋子都不暖。”
两婆媳又说了几句家常琐事,太子妃见太孙妃偶然盼望窗外一眼,不禁笑了,“去吧,你也去打打秋千,才多大的人,别老拘束着,也该活动活动。”
太孙妃羞红了脸,“娘——这……不尊重。”
“你才多大。”太子妃说,“去,别做针线了,你爹还少那一双鞋穿?去吧去吧。”
把太孙妃打发走了,她这才垂下头,又一针一线地绣起了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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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大家午睡起来,何仙仙就来找徐循说话了,“你怎么还不放赏钱呀?我都放了——”
“我放了呀。”徐循说,“就是悄悄放的。”
“放了?放了多少呀。”何仙仙立刻打听,“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徐循免不得稍加解释,“……不敢和太孙妃比肩,放了八贯。”
何仙仙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唉声叹气的,很沮丧,“我真傻了,怎么就放了十贯呢!哎!没想明白!”
徐循也不好把自己的做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知道——她本来还想放十五贯呢,她说,“不要紧的,胡姐姐你还不知道吗,人那么好,怎么会和我们计较。实在不行,你去解释几句也就是了。”
何仙仙垂下头说,“难怪嬷嬷老说我不懂事,我也觉得,我脑子有时候少根弦似的。”
她没说什么就走了,这几天都有点没精打采的:徐循自己不知道,但几个嬷嬷消息灵通,她们说太子妃那儿来了个安姑姑,说了何昭仪身边的导引嬷嬷几句。
宫里最年幼的宫女,就以名字来叫,稍微有些年限,等着日后放出去的,都叫做姑姑。还有些终身都在宫里,预备老后出宫便不嫁人的才叫嬷嬷。这个安姑姑应该就是太子妃娘娘用得很顺手的人了,徐循记下了这个名字。
“宫里什么事都要有分寸、有规矩,这要慢慢的学,没三五年时间哪里能够事事清楚呢,谁都有闹笑话的时候,不大的事,一转眼也就过去了。”赵嬷嬷和徐循说,“过上几天,谁也不会记在心里。”
这说得也比较有道理,但徐循想到这宫里的消息居然能传得这么贼快,就觉得这件事要让人忘记,恐怕很难。除非出上什么大事,把这个事给盖过去了。
何仙仙运气不错,当天下午,内宫还真就传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王贵妃宫里的韩丽妃手底下的宫女,和张贵妃手底下的嬷嬷拌嘴了。
宫女的事,本不该盖过主子的新闻,不过这两个都是贵妃的宫人,不可同日而语,宫里一转眼就没人惦记何仙仙了。徐循听了原委,却觉有些无味,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徐家那条街一天能出三五十件,也就是在静谧的宫里算是个新闻了。
这么几天过去,太孙嫔的身子也好起来了,她跑到徐循屋里,刚好何仙仙也在,三个人就坐下说话。
“我一直有这么个老毛病,疼起来有时都起不来床。”太孙嫔人也很和气,“那天吃饭,本想和你们说几句话的,可就那样坐着,也疼得一身冷汗了。话就少了几句,你们可不要见怪。”
徐循因为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把她当了半个主子看待,又怎么会见怪呢?何仙仙正处于低潮期,现在看谁都觉得矮人一头,哪里还会把太孙嫔的话当真,两个人都连说不要紧。太孙嫔和她们互通了名姓,又分别问了来历和家口,得知两人都是本地人,徐循才进宫大半年,她忽然羡慕地道,“唉,真好!我都快十年没回家了……”
太孙嫔生得当然很好看,她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据说彭城夫人一眼看到,便以为异。现在更是朱唇皓齿、柳眉杏眼,这一沮丧,让人看了由不得就是一阵怜惜。何仙仙也说,“是啊,我也有快两三年没回家了,从前在外头,一年还能见一次家里人,现在连音信都通不得了……我走的时候,弟弟才刚满月,现在怕都有板凳高啦——”
太孙嫔说,“都是一样的,你看就是太孙妃娘娘,也不能时常见到家人呢。家人送信进来也都是报平安的,说多了,他们也怕我们在宫里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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