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还有人手,皇帝既然亲口许诺过给徐循找几个可心人使唤,自然也不会吝啬。他从自己身边分了一个内侍给徐循使——柳知恩。还有几个内侍,虽然是二十四衙门选送,但也是得过关照,均都是明理老实,又能书会写人物。再加上各种层次宫女们,永安宫里一下就添了二十多个人,下房那边,怕是要兴起好一阵波澜了。
柳知恩也是皇帝身边近侍,皇帝把他赏过来,象征意义是非常强大。徐循以后有什么事要往乾清宫递话,或者是想着皇帝了,都不必托人情什么,直接让柳知恩过去一趟,皇帝身边太监们,自然会变着法子地提醒皇帝徐循存。就是两人有什么龃龉了,皇帝身边也不会连个为她说话人都没有。要知道,内侍、宫女们之间,可不作兴彼此倾轧,都是宫里服侍,朝不保夕可怜人,从小一块提扫帚棒,给师父、养父做牛做马才发达起来,私下或许想彼此有纷争,当着皇帝面却从不会给彼此坍台。这一点,连皇帝都是心知肚明。
不说别人了,就是孙贵妃,都没有这个殊荣,可以被皇帝默许了和他身边太监打关系呢。这种事一向都是忌讳,皇帝要是没发话,你这么去打关系了,那就是擅自沟通内侍,失德大帽子妥妥儿就给栽下来了。
至于宫女们什么,就不消多说了,反正左不过都是供徐循使唤,这帮子人忠诚那肯定都是毫无问题——摆着徐循现如此得宠,现钟不敲,谁去打铁啊?徐循要做,也就是量才而用罢了。
这些她自己生活上变化,虽然深刻而且急骤,但还不足以勾动徐循太多情绪:人就是这样,才从市井入宫时候,徐循是挺满足于这种极大丰富物质环境。但问题是她食量并不会随着待遇变化而增长,太孙婕妤时候待遇和庄妃时候份例,对徐循来说基本都是一百分。她现又还没什么心思去赏鉴自己得到珍玩,光是吃食和人事上变化,已经激不起徐娘娘心里波澜了。
让徐循高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宫里也不算白过,身为皇帝庶妻亲戚,徐先生和徐师母都得了朝廷封赐。徐先生得封锦衣卫指挥使,徐师母也得了诰命,而且按照外戚惯例,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是世袭。现还不到十岁徐小弟,已经有了铁打饭碗了。皇帝而且还赏了他们家二十顷地,都是江南肥田,而且还是连成一片。
南京一带上等水浇地,现估计都能涨到五十两银子了,而且要知道江南地面,现连成一片地已经非常少了,有地几乎都是按分来算,徐先生以前近百亩良田就被分隔成了十多个地块,这种连成一片上等水浇地,价值甚至是要翻三倍来算。一百五十两一亩,足足两千亩地啊……
徐循刚算出来时候都吓呆了——往大了算,这一次徐家就得了三十万两银子好处……
什么叫宠,这就叫宠啊。要不然这么多人愿意做皇帝女人呢?皇帝一高兴了,赏给你好处那是实实哇,你说人还有什么追求?自己锦衣玉食扬眉吐气了,不也就图个家里人一起扬眉吐气锦衣玉食吗?徐循刚算出来时候真有点流眼泪冲动:这些年宫里受苦,真没白熬。当年要是嫁了别人,有很大可能也是一样吃苦,还得不到这么多好处。
但这都不是大幸福感来源,大幸福感,来自于张太后作兴规矩:宫里妃嫔亲眷入觐,原本也是没个规矩,现张太后改革了一下老规矩,每两个月,各妃家人可入觐一次。当然徐循等人逢年过节,也可以给家里人送点东西了。
送东西都不可能多贵重,就是个念想,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能恢复和娘家走动了,徐循高兴其实还是这个。
既然都得了封官,各妃家人自然也都是到北京居住了,众人都能和娘家人再见面,也都是高兴得不得了。何仙仙来永安宫翻检徐循得赏赐时,野史笑容满面,丝毫都不计较徐循得封赏比她多,还捞起一把下等珍珠,打趣徐循道,“现真是暴发了,连珍珠都和流水似,能从指缝里漏下来。”
徐循笑着说,“你要喜欢,就一整盒端走。”
“我干嘛要你。”何惠妃很傲娇,“我自己也有。”
“你自己有,那还羡慕我做什么?”徐庄妃吐槽何惠妃,“瞧你那酸,我还以为你自己没有呢。”
“我虽有,却不如你多。”何仙仙拿着标红签赏单看了看,也是说了实话。“别说我没你多,就是长宁宫那一位,怕也是没你得多……那二十顷地,宫里都传开了。也不知道那一位会不会又闹着让大哥多赏她一些。”
徐循到底是回京晚了,赵嬷嬷一人独力难支,光是自己宫里事就够忙了,前阵子消息,她还真不清楚。闻言怔了怔,“怎么,差得有这么多吗?”
“约比你少了三四成呢。”何仙仙算了算,“我得就是你一半。贵妃比我多了两成,你这个赏里,零碎珍玩、布匹银两,我估计就比皇后少那么一点点儿了,就是银两比皇后少了三千吧。这地却是比皇后得还多……”
徐循这一次受赏了二千两银子,五千贯足陌铜钱,都是给她赏人用。毕竟她本人宫里也完全用不上这些阿堵物,又不可能出宫买什么东西。皇后得银子不能叫赏,应该就叫给,她和皇帝之间也不是赏赐关系,就绝对数目来看当然也不少了,但,得封赏比妃子少,对皇后本人来说是一件很没面子事……
徐循手就半空中顿了顿,才够到了茶碗,她蹙起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何仙仙举杯润了润唇,又道,“你也别担心你就成了出头鸟什么,咱们俩家里人一样,都是封锦衣卫指挥使。可长宁宫那位直接就封是都督佥事,和国丈是一样样。几个兄弟,反比正经国舅出路还好。皇后心里恨她还来不及呢,你毕竟也是有功没赏冤得慌,她又和你好,倒不会怎么着你。”
徐循彻底没话说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讲,我反而没话回了。这地,我是辞好还是不辞好?”
“我要是你我就拿着。”何惠妃一撇嘴,“真要论功,咱们谁能比得过你呢?跟出去服侍了几次,都是你苦劳,南京那也是你功劳……这都不说了,文皇帝北京发疯那一段时间,宫里不是你管着?她除了南京生病以外,也没做什么事。要不是她当年运气好,被选了正妃,你们俩现谁比谁兴头还真不好说呢。就那么几百亩地么,她要还好意思和你计较这个,还配当皇后吗?”
徐循急得赶紧地四处张望了一周——还好,天气冷,两个人是暖阁子里说话,也传不到外头去。
她嗔怪地瞪了何仙仙一眼,“怎么说这样话!”
何仙仙和皇后之间素来是淡淡,徐循驳斥她,她也不乎,嘴巴一翘,反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我就奇怪了,若是从前,大哥这般行事,清宁宫那一位估计早都有话说了。怎么……”
这件事,徐循却也是有点眉目——却还是冯恩辗转告诉她。
何仙仙把什么消息都和她说,她也不能事事都瞒着何仙仙,徐循就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事,还得从大哥服丹药习惯上说起……太后娘娘素来是不喜别人服药,以前她估计也是从旁人那里听到了大哥服药事。心里就埋怨贵妃和她不是一条心,不免疏远了贵妃。谁知,孙姐姐身子弱,又爱管着大哥,大哥她那里是不吃药,孙姐姐竟是瞒鼓里,什么也不知道。直到前几个月,大哥才她跟前吃了一次,孙姐姐拿过药就丢了,还特地到清宁宫去告状……”
太后看这些媳妇儿们,除了自己素质以外,还不就是看她们服侍儿子心有多虔诚了。冯恩说得很清楚,那是求子仙丹。孙贵妃连这样仙丹都不要皇帝吃,怕他损伤了身子。待皇帝可见是用了真心,太后本和她情谊深厚,现误会消解又被感动,心里对孙贵妃好感,岂不是自然又上了一层?
这话,徐循没明说,但道理也不复杂,何仙仙也是露出了了然之色。她沉吟了一会,不免也略带讥诮感慨道,“想不到她也有今日。嘿,无宠无子,也没什么出身,现连婆婆都靠不住了,她心里怕也苦着呢。”
徐循和皇后之间,还是有点感情,听何惠妃这一说,她越发坐不住,竟是立刻就想去坤宁宫安慰安慰皇后——可想到自己家里得地,她又纠结起来了。
这地,是辞,还是不辞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徐循暴发情况我有一个朋友有个很粗俗又很得当形容
得当到我恨不得放到内容提要里,但是又粗俗得觉得拉不下这个面子。
如果大家不怕粗俗我就明天揭晓……哎呀不过都还是太粗了|||
言归正传,大家觉得,这地,是辞,还是不辞呢
102、险恶
徐循有个很好特点,那就是她很清楚自己斤两。乾纲独断那不是她性格,她一直都很听得进去别人建言。虽说随着时间推移,也是越来越有自己主意了,但她能走到这一天,几个嬷嬷乃至红儿、蓝儿等大宫女都是居功不浅,徐循也一直都很注意维护和她们关系。像是几个嬷嬷,这一次徐循得了好处,转头就是一人赏了一百两银子,那些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好东西,她也是放话了,等到出宫时候一人挑一件,当是她留念想。
其实这都是虚,根本那还是徐家现世袭官职。只要徐循宫里还能站得住,她身边人出了宫以后,日子自然也能过得平平顺顺。所以永安宫老人之间不论关系如何,却都是紧密团结徐循周围,也没有人给胡出什么歪点子。
听说了这封赏区别,赵嬷嬷第一个面露惭愧之色,自我检讨,“老奴实是拿大了,这些事,该早为娘娘打听好。”
“那时嬷嬷也忙,这些虚词就不必说了。”徐循长出了一口气,“这些风风雨雨,又有谁料想得到呢?其实就是早知道了,也是于事无补,谁知道大哥会赏这么多地下来?现就先说说该怎么办吧。”
不论是辞还是不辞,都是各有利弊,几个嬷嬷能给徐循出什么出色主意?广结善缘说起来简单,贵妃待遇处处超群宫廷里,行来却是无比艰难。这也不能说几个嬷嬷当时就是白给徐循出主意了,关键是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太后居然会放任皇帝做到这个地步,直接都把皇后逼得没地方落脚了。
一群人吞吞吐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徐循见柳知恩欲言又止,就点了他名,“柳知恩你放胆直言好了,就是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徐循这里胜以前根本没有知书达理宦官,内侍全是做粗活——她以前没资格也没必要使唤高等内侍。所以柳知恩都没面临什么竞争,虽然地位特殊,但到底是共过患难,永安宫也是顺顺当当地就立下足来。徐循开这种小会也把他给叫上了,反正即使柳知恩会去和皇帝打小报告,这种表明徐循谨慎不想惹事小报告也是多打无妨。
柳知恩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道,“以奴婢之见,此事,娘娘态度已不重要了,重要,是皇后娘娘态度。”
到底是皇上手里使出来人,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徐循眉毛顿时皱了起来,柳知恩见她听进去了,又和几个嬷嬷交换了一下眼色,见钱嬷嬷微微点头,便续道,“虽说皇后娘娘从前贤明公正……可人都是会变。从前您不也还只是个没品级贵人吗,人身份变了,心思也会跟着变。这关系该怎么处,若以奴婢来看,现已经是由不得娘娘您,还要看坤宁宫那里想法了。”
徐循也不是不明白柳知恩态度,她就是不怎么能接受这种推测。皇后和她那是选秀时期就有交情,她初入宫闱不能承宠,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时候,皇后没少拉拔抬举,这些事,徐循都是记心里。她相信自己也是表现出了足够明显态度,让皇后知道她没有僭越无礼心思,永远都是以大妇为尊。现难道就因为这二十顷地,两个人就要这么生分开了?
但钱嬷嬷赞同态度,徐循也不是看不出来:几个嬷嬷里,就数钱嬷嬷眼力令徐循信任了。再加上柳知恩那好歹也是成千上万中人里,混到了太孙伴当人才。你甭瞧他袖手站当地,一脸谦卑老实,这样人能力必须不能小了。起码是要比徐循有真本事,应该也懂得揣测人心。
她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很勉强地道,“你们让我好好想想吧。”
柳知恩初来乍到,也不敢多说什么,其余人见了徐循脸色,也都不再劝了。一行人正要四散,徐循又把柳知恩给叫住了。“你陪我到后花园走走。”
虽说是宦官,但去势以后那就不算男人了,徐循这个地位宫妃,身边哪能没有几个亲信宦官帮着参赞宫务?只要不是一些需要解衣露肉私密场合,彼此接触都不需要避忌什么,随便带上两个大丫头身边那就行了。几个嬷嬷也都不以为意:柳知恩那毕竟是皇帝亲信出身,徐循有点和皇帝有关事想私下询问,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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