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她盯着眼前茶盏,似乎是有些自嘲地一笑。“我知道你用意,也很明白你心意……可这些都是虚,小循,礼法,比不过人心啊。”
她说肯定不是皇帝心,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心思,从一开始就没皇后身上停留过,皇后曾经得到也不过是他尊重,可不知为什么,这一阵子,这份尊重,也是渐渐地有些稀薄了……而原本依靠太后,现也是有些改了心思,不是说不亲近皇后,而是没那么往死里压着贵妃了。
皇后几乎没把话说得这么明过,徐循也不能只说些场面话了。
“这都是细枝末节。”她便嗫嚅着安慰皇后。“要紧,还是子嗣……”
嫡长子意义,对朝廷、后宫来说都是很非凡。管帝后感情有所疏离,但皇帝每半个月里,几乎还是有五天歇坤宁宫。如此夜夜耕耘,其实也就是想要个嫡子。
皇后自嘲地笑了笑,“我现也就是求个子嗣了!只盼着我肚子对得住这一片苦心吧!”
话说到这里,皇后还好,徐循是浑身不自——皇后身边还有下人呢,这些话传出去几句,皇后是顶得住,可她就难免一身麻烦了。再说,她现明摆着宠爱不下贵妃,皇后跟前坐着,得意人陪失意人,不压都是压,有些事不是说她不想炫耀皇后就能不意。
好容易逃出坤宁宫,她透了一口长气,简直有逃出牢笼感觉,连一眼都不愿回看,就是急急地往肩舆方向走了过去。
柳知恩和钱嬷嬷忙迎了上来,钱嬷嬷面色隐隐透着焦灼,柳知恩却是表情沉静,只是弓身帮助徐循上肩舆时候,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徐循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无法这个场合明说,进了永安宫,才叹了口气,和柳知恩感慨道,“还好,姐姐还是明理,起码,认得清楚如今局势……”
想到皇后脸色,她也有几分说不出感觉,“虽说也不免有气……”
还有些话,却是连对柳知恩和嬷嬷们都不能说:徐循感觉,皇后心里压根都没把皇帝当回事,皇帝亲近贵妃甚至是她徐循,她也一点都不伤心。她现气和怨,都不是因为皇帝偏心贵妃,而是因为自己失了太后扶持,甚至说是没有能生个子嗣,她是怨自己地位不稳,不是怨皇帝表示不够——起码皇后意子嗣方面,皇帝是没有怠慢过。
她有种可怕感觉,她觉得皇后对皇帝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因为没有感情,所以要求也低。而且,这种状态还不是近期才存,也许是从一开始就延绵到了现,只是从前,皇后遮掩得还比较密实而已。
不是说不好,不是说徐循本人就为皇帝神魂颠倒。只是……女诫里不是都说了吗,身为大妇,要尊敬公婆、关爱丈夫、爱护子女……
如果连皇后本人都不遵守《女诫》话,徐循这些小妇,又为什么要遵守《女诫》,礼敬大妇呢?
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摇去这迷惘情绪一般,同柳知恩庆幸道,“虽说也不免有气,但好姐姐心里还是清明。一心也就是想生个儿子,看来是没想着和孙姐姐别苗头。——真是阿弥陀佛!”
柳知恩和钱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柳知恩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钱嬷嬷面色也颇为晦暗,她低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娘娘……”
徐循固执地摇了摇头,“孙姐姐也不是兴风作浪性子,她若是,太后娘娘也容不得她了。”
“人心向背,”柳知恩沉沉地说。“娘娘,现这宫里,可不只是您们四位了……”
徐循被他话说得一惊,她眼神,反射性地就转向了永安宫西北面。
几个妃嫔住处,也基本都集中了那个方向。
103、盛宠
回宫有一阵日子了,可徐循和这些人接触还不算很多——不是没人来给她请安,而是她从南京回来又刚搬家,事情确也多。有点闲空也要度时和老人们联络联络感情,结果就搞得人们很没处下手,来请安时候徐循经常都不宫里。闹得刚入宫赵昭容都只好去孙贵妃宫里请安,往徐循这里过来次数都少了。
说起来,封妃赐印,这个印是有实际作用。比如徐循被封永安宫,那以后永安宫人事安排就由她来掌管了,皇后给出那都只是指导性意见。——制度设立之初,这是为了减轻皇后负担。要知道后宫嫔妃满额时候起码都是有一百多人,要是皇帝再好色一点,两三百人也是寻常事。没有各妃分管,这几百人吃喝拉撒都要皇后来操心,皇后身体要弱一些,都很容易被累垮。
虽说现后宫人口不多,但以前制度是这样,皇后也没必要,也不便亲自过问低等妃嫔生活,就还是采取了区域分管制度。永安宫区域居住王美人、李美人和赵昭容,就是由徐循来照看。
说她们是永安宫区域,是因为她们没有住永安宫正殿那两重院落里。永安宫比较大,后头连着一个小小后花园,花园里有一座小楼,上下两层是里外三间口袋式屋子,冬天住十分保暖,王美人和李美人就被安置这里。赵昭容呢,住后花园另一角水边小轩内,也有两三个房间,是够她住了。
这样居住条件,当然不足以留宿皇帝,她们要承宠话,若皇帝有兴致亲自到永安宫,那就去正殿给空出来东暖阁里。不过大部分时候,皇帝亲自过来那都是妃级别待遇了,低等嫔御只好去乾清宫侍寝。——要不说潜邸旧人占便宜呢,徐循她们太孙宫住时候,一人还有一个偏宫住呢。当时她们品级可是和赵昭容没得比,顶多也就与王美人、李美人相当。
至于平时吃住和月例发放,也是以永安宫为单位去库房关来,理论上说,徐循可以把手里这块蛋糕连她自己分量一道平均分配,又或者全盘独吞,那都是随她高兴。只要能捂住了不让这些嫔御往上告状,她把这些人饿死了都没有人会出头。——要知道,服侍她们人手也是永安宫指派,没人会越俎代庖替徐循送人。
当然,这也不是说内宫就把这三人送给徐循当奴隶了,会这么安排主要还是方便六局一司和二十四衙门做事,也减少人事口舌。重要,也是妃嫔之间树立起等级区别:要不然,进来个人,一旦得宠了就把老人踩脚底下作威作福,那宫廷内部还有什么底蕴可言吗?
册封典礼忙完了以后,正好也是到了年末,要开始发每季度一些用度物资了。永安宫里一早就得了皇后派人送来单子,厚厚一本里列了五十多项用度,还贴心地给徐循做了算数——关来全部数额,基本就是徐循加三个‘妹妹’份额总和。
徐循素来是个使力不使心性子,差点就要按着单子上明细往下发放了,还好被赵嬷嬷给拦了下来:赵嬷嬷等于是总管她屋里财政,现到了永安宫,顺理成章地也就把钱袋子握到了手上。
“娘娘,坤宁宫里给您单子,肯定是要照规矩开,可您却未必要照规矩发。”赵嬷嬷说着,看徐循还是有点懵懵懂懂,便叹了口气,挑明道。“按份例,昭容比美人份例微多。这也是宫里不成文老规矩了……可两位美人和您却有情分些。这东西怎么分,可是有讲究。娘娘您忘了自己刚入宫时候事了?”
徐循顿时就想到了那时候太孙妃给自己念单子,又送礼物事。不过那时候她和何仙仙得东西份额大体都是差不多,没有多少区别。而且那时候两人初入宫廷,也根本都不会计较这些个,比如说孙玉女份例多少,徐循就一直都没有打听过。
“人才进来几个月,就会计较这些个了吗?”徐循不由得就叹了口气,也是有点觉得赵嬷嬷多虑了。
赵嬷嬷却正色道,“娘娘,赵昭容前阵子可是头一批去贵妃娘娘那里道喜。”
见微知著,赵昭容举动,起码证明了她是个很敏锐人。青儿、紫儿能太孙身边服侍这么久,也不会是傻大姐一般人物。那几年多少人要从她们口中问消息,她们都能四处敷衍,又能让别人满意,又不让太孙不满意,这份做人功夫徐循自问是拍马都及不上。
她便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先去打听打听长宁宫和咸阳宫都是怎么发吧。”
现分宫了以后,下房都不一个区域。再加上鱼吕之乱后宫规加严格,宫女之间互相串门聊家常已经不那么常见,要打探消息还真没这么容易。赵嬷嬷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提出道,“只怕这事还得交给柳知恩来做了。”
徐循听了原委,也能理解嬷嬷们为难,当下点头把柳知恩叫来吩咐了一番,柳知恩第二日便给了回报。“长宁宫就是按份额去赏,坤宁宫怎么发就怎么赏。咸阳宫是分得一样,具体分了多少那不知道,只知道两人得一样多。”
要说这宫里,有什么人能让她完全放心话,这个人不会是皇后也不会是贵妃,却是非何惠妃莫属。徐循干脆跑去咸阳宫找她闲话,问何惠妃道,“你这都是怎么给分。”
何惠妃不乎道,“凤凤那一份我给贴补了点,不让她比别人少也就是了。唉,反正都是表面功夫,随便应付一下,就你还当回事地那头疼。”
咸阳宫就管了两个人,一个是何仙仙自己侍女提拔起来刘凤凤刘美人,还有一个是焦昭仪,何仙仙多赏刘美人一点,没有人会多说什么,那毕竟是她老部下了。可徐循这里情况又不一样,青儿、紫儿和她又有交情又不是故人,徐循从何仙仙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帮助。回去想了半天,只好分派道,“都从我份额里添补一些,赵昭容意思意思,青儿、紫儿多添补一点,让她们后拿比赵昭容少一点,比现又多一些。”
赵嬷嬷脸都苦了——几个主位之间待遇差距,就这么说吧,到了冬天,徐循一天用炭五十斤,用乳品五斤。赵昭容一天用炭二十斤,乳品两斤,两个美人一天用炭十八斤,乳品一斤半。就是因为妃到宫嫔差距大,宫嫔之间差距小,所以宫里才认为宫嫔是没有等位区别。可问题就是出这里,本来差距就小了,徐循还要体现出差别来。这不是给赵嬷嬷出难题吗?别到了后出现什么一天用炭十八斤八两笑话,那就真好笑了。
可也没办法,主子把道道划下来了,底下人只能想着法子去做。后赵嬷嬷给徐循开了一张单子,把炭、米这些大宗都给添了点,三人平齐,乳品、胭脂水粉这些名贵小宗就还维持原样不变。这样也算是又体现出差距,又体现出恩义了。
徐循看了也觉得过得去,遂将三人招齐,拿了单子笑道,“今冬用度大略是都下来了,东西都收库房里。炭呀什么每日会送来,别还有什么你们要用时,只派个人过去开单画押支取便是了。”
遂令赵嬷嬷把用度都念出来给三人听了,方道,“按说咱们住一块,本是喜事,应该聚一起热闹热闹。但昭皇帝周年没过,也不便有什么动作,这一顿先记下了,日后我再补请三位妹妹吧。”
其实说起来,青儿、紫儿都比她大,不过这会儿也没人会和徐循挑语病,都起身行礼谢过了徐循抬举。徐循又嘱咐道,“咱们宫里好吃好玩竟有,不过还是那句话,眼下周年没过,除了得闲四处坐坐,给长辈们请安说话以外,无事还是谨慎自个儿屋内安稳读书为好。毕竟是心丧三年,有些规矩也是不能不守。”
这说是正理,太后不说了,皇后到现都量穿着素服,各宫也都是如此,太鲜亮颜色不可能上身。虽说出于迫切需要,皇帝没有茹素禁欲,但有些表面功夫也不能不做。徐循身为永安宫主,当然要把这个精神传递给底下人。若是三位嫔妾闹出什么不是,她面上也没光辉。
青儿、紫儿都应了,赵昭容也笑道,“姐姐吩咐得是,得了空我只咱们宫里走走,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便多来寻姐姐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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