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初娘子就有条有理地把逐项事务都分派了下来。
“药妈妈带人预备桑虫猪尾……梁妈妈请医生稍等片刻,带着底下人把正院的玻璃窗都围一围……八妹也没有出过痘子?二婶就快带了八妹回去吧!再派人和几个少爷打声招呼,一会儿不用进来请安了。”
直到把大太太送上了正院西稍间已经布置好的病床,她才注意到身后的七娘子。
“七妹怎么不回避!”初娘子先吓了一跳,就要把七娘子带出西稍间,“快快快,要是过了你,又是一堆麻烦……”
“我出过痘子了,大姐。”七娘子静静地道。
只看初娘子这一番指挥若定的风采,七娘子都是受益匪浅。
初娘子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
就算大老爷不在家,府里又是老的老,小的小,恐怕初娘子都能顺顺当当的把家务操持下来。
不过,七娘子却不打算把舞台全让给初娘子。
很多时候,危机就是转机,难关,也就是炫技的大好时机。
大太太身为一家主母,执掌府中大权,平时又哪里有七娘子卖好的余地?
最难得这时候大老爷不在家,五娘子又没有出过水痘,初娘子要照管府中诸事……
七娘子有种感觉:恐怕,这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
初娘子眼神一闪,“哦?那倒是正好,父亲不在家,我又是出嫁的女儿……能信能用的人,还少!你既然出过痘子,我就把侍疾的事交给你了!”
七娘子顿了顿,才道,“那……多谢大姐了!”
初娘子望着七娘子一笑,“都是自家姐妹,说这话未免见外了。”
两个聪明人说话,就不必说得太白了,大家都是一点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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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家的少爷很快就到了。
诊治的结果自然不消多说,在等待医生的这段时间里,大太太连脸上都长满了痘子……这要不是水痘,那就真不知道是什么病了。
初娘子带了盖头,和七娘子一左一右地陪侍在大太太床边,难掩关切地问良医,“母亲为什么忽然又厥过去?”
“世伯母平时就是痰湿体质,又有嗽喘的毛病……”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才晓得:成年人出水痘本来就险,大太太又有嗽喘,呼吸更不顺畅,一来一去就厥过去了,许是这样,就诱发了高热,又让痘子发了出来。
初娘子就做主留下了欧阳家的少爷,“就为难您多住几天,否则我们这也不放心!”
又派人去给大老爷报信,“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虽说父亲可能很难抽身,也要叫他知道才好。”
二房的几个侄少爷虽说出过水痘,但也不方便进内室侍疾,初娘子又不敢做主让九哥进屋探望大太太。
府里一天还是有那么多事……初娘子还要照应小囡囡,忙得□无术,屋里的事,就全交给了七娘子。
七娘子索性就搬到了堂屋里住,把立夏和上元、中元带进了堂屋,每日里除了侍候大太太,就是供奉天花娘娘。其余的几个姐妹都被初娘子约束了不准出百芳园,也只得每日派丫鬟来在门外问安。
五娘子性急,一天要打发谷雨来问十多次,正院里来往穿梭,行走的都是丫鬟媳妇。
好像还嫌不够热闹似的,第三天起,四娘子又发了水痘,府里的下人们,也有十数人前后发病,四姨娘把三娘子锁进溪客坊,亲自进七里香照看四娘子,初娘子手头就又多了一摊子事。
“倒也好!”私底下和七娘子感慨,“四妹年纪小,出痘子也不算什么,倒是给府里少了一个麻烦。”
七娘子抿唇一笑,“也不晓得四姨娘自己出过痘子没有,别染上了又发作起来,那就不是少麻烦,是多麻烦了。”
初娘子就叹了一口气,“麻烦够多了,也不差她这一桩!”
府里府外,这么多病人,请医延药就是多少事,还要维持着总督府的体面……底下再乱,外头是不能乱的。
大老爷人还在杭州催问军粮,那是天大的事,也不敢以家务耽搁了他的行程,大太太高烧不断,无法理事,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四姨娘又把自己锁进溪客坊日夜照看四娘子。还有本家二叔要招待,桂家的人前几天也递了名刺上门,说是要拜见大太太……这里头就又牵扯到了桂家和杨家的亲事。
千头万绪,就都系在了初娘子一个人身上。才几天,初娘子的脸就尖了下来。
七娘子又何尝好过?
大太太的高烧一直没有退去,倒还算是好事了。成年人发水痘,险情倍于儿童,大太太胸前背后都长满了水痘,瘙痒起来,真是其苦万状,偶然清醒的一段时间,七娘子就要软语劝慰,不让大太太抓挠……
昏睡时,更要一遍遍地为大太太翻身擦洗,喂她喝药……大太太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有时半夜醒来要下地便溺,又是一场折腾。
七娘子脸上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点肉,早都瘦干了,脸上好似只剩一双大眼睛,眼下还带了深深的青黑。
初娘子就看着昏昏沉沉的大太太,叹了一口气。
“也不晓得能不能平安痊愈!”她难掩忧心,“万一这要有什么不测……”
杨家的局面,就真的说不清了。
嗣子年纪小,后院又有多年的宠妾,隔房还有虎视眈眈的弟媳妇……
七娘子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平常只觉得大太太不好侍候,多疑善变、小气狭隘。
到现在才明白,要是没有这个多疑善变的嫡母,杨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只希望母亲平安无事!”她诚挚地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初娘子看着七娘子的眼神,一片深邃。
又望了望床上的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