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大老爷亲自捧香,敏哥捧酒,大太太二太太摆贡菜,女儿们亲自拧了暖热的手巾擦洗神位,再行祭拜。
忙忙活活到了中午,才回了堂屋,开出两桌酒席来。
大冷的天,念先祠里又没有火龙,众人都冻得唇青脸白,大太太就张罗着,叮咛几个侄子,“都喝一口热酒驱寒,免得这个节骨眼上害了风寒,可是受罪。”
自从两家在祠堂门口把二太太奉养小鬼的事撕掳清楚,又交割了财产,彼此见面,反倒都是若无其事。
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一样。
大太太对三个侄子的关心,也还是那么诚挚。
几个孩子就忙倒过热酒,一人饮了一杯。
唯独七娘子与九哥都是滴酒不沾。
敏哥是大哥,一手执壶亲自给弟妹们斟酒,到了七娘子和九哥跟前,见两个弟妹不约而同地摇头婉拒,不免有几分讶异。
侧头一想,却也就明白了过来。
他的眼神就微微地黯淡了下去,只是冲七娘子并九哥点了点头,也没有多劝。
自从二太太事发后,敏哥这孩子就越发的沉郁了。
好像一夕间就长成了大人。
七娘子与九哥若无其事,吃过了饭,各自回了偏院休息。
到了黄昏时分,才各自带了丫鬟,进堂屋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正和大老爷对坐着吃茶,见了一双儿女并肩进屋,一时间,都有目眩神迷之感。
九哥与七娘子过年就是十一岁了。
虽说长得相似,却也有了显著的区别。
九哥很“活”,瓜子脸上的一双大眼,永远波光粼粼,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叫人捉摸不定。
抿起的双唇,却又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倔强。
就好像一头还没有成年的小豹子,虽然力量还不足够,但遇事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
七娘子就很静。
剪水双瞳波澜不兴,举手投足都是慢悠悠的,却自带了灵醒的味道。
这一双儿女联袂而至,又都穿了洒银满绣的鹤氅。
就是金童玉女,都没有这般醒目。
大老爷就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声。
“孩子渐渐地都大啦。”和大太太感慨。
大太太却是满心的酸楚。
“孩子都大了。”她低声应和着丈夫。
两夫妇就又带着七娘子并九哥,进了先贤祠。
以大老爷眼下的声名地位,为独子的生母讨一个九品诰命,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毕竟,这也是大老爷的家事,抬举一个二房太太,还不至于有人会不识趣地告到御史台去。
不过,为了抬举二房的事特意开个家祠,就有些过于隆重了。
索性提前到腊月里,乘二十九祭祖的时候,禀告祖宗,把九姨娘的神位抬举到小条案上,也就算是告诉过祖宗了。
姨娘毕竟是上不得台盘的东西,进门是在黄昏,抬举她也要在黄昏。更不值得为此邀请亲戚朋友观礼,也就是主人主母并生身子女参与罢了。
大太太既然答应了抬举九姨娘,也就没有在这些事上作梗。
几个人在念先祠前立定,大老爷大太太略微鞠躬为礼,九哥与七娘子却是结结实实地二跪六叩。
才由九哥亲手请了九姨娘的神位,摆放到了屋子西侧下手的小条案上。
毕竟是偏房,就算有了上条案的殊荣,都只能另辟小桌摆放。
摆放好后,大老爷与大太太便先行离去,九哥与七娘子还要打扫屋宇,再次祭祀九姨娘。
两个孩子一个捏了扫帚打扫地上的浮尘,一个拧了手巾,擦拭着九姨娘的神位。
杨门封氏四个简简单单的黑字油光锃亮,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擦拭的必要。
七娘子却擦拭得很认真。
九姨娘的音容笑貌,在在重现眼前。
“寄人篱下,只有忍……”她的苦涩。
“想不到嫁到了杨家,还要凭着这手绣艺养活我和囡囡。”她的自嘲。
“要听话……太太这个人……心地其实还算软的。”她的盘算。
“正是你出头的好机会!”她的筹划。
就算现在被写进了大太太名下,她心底却一直很清楚,她真正的母亲是谁。
擦拭过了神位,她又和九哥一道给九姨娘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