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许凤佳白天是从来不在总督府呆着的,倒没什么好忌讳的地方。
正巧迎面来了两个仆妇,向七娘子见过礼,又拉了董妈妈,“今年正月里办喜酒……”
都是下等仆妇,嗓门也大,董妈妈扫了七娘子一眼,见七娘子还在打量那两株柳树,就把几个相识带到了通往垂阳斋的月洞门边上,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七娘子也只好继续做观赏状,一边思忖着董妈妈话里的意思。
才一分家,杨家的地气就盛,柳树就活。这事,也有几分玄妙的味道。
正在出神,就看到许凤佳一边和九哥说笑,一边从屋角绕到了院子里。
大冷的天,他却光了上身,露出了一身的修长紧实的肌肉。还有大滴大滴的汗不断自下颚滚落,滴到蜜色胸膛上,再一路滚下劲瘦腰肢,消失在淡金红色的下裳中。
一并九哥都是满头满脸的红涨,虽没有如许凤佳一样豪放,却也只穿了中衣,把外袍挽在手中。
七娘子不禁瞠目结舌,露出了难得的震惊。
许凤佳原本边行边说,倒也没有注意到院门口,无意间一个扭头,就和七娘子对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请跟我一起狼嚎吹口哨哈哈哈哈哈哈
隐私
七娘子进了外偏院还有些脸红心跳。
给大老爷念信时候,不留神就读串了行,跳掉了两句。
忙红了脸向大老爷致歉,“是小七走神了。”
大老爷就格外多看了七娘子眼,“咱们家小七今儿有心事?”
话里倒多出了难得兴味。
七娘子下就出了身冷汗。
在大老爷跟前,向是规行矩步,从来不敢放松。
和这个老狐狸江南王比,自己那点手段,不过初级中初级……双眼扫过来,好像就能看穿自己心底那些弯弯绕绕。
连忙收摄心神,笑着推脱,“进了腊月,家里事也多,玉雨轩人事又有变动,女儿就走了神了……”
“噢。”大老爷也不知信了没有,笑着长吟了声,也就不再理会。
七娘子忙找到了跳过那行,重新为大老爷念了起来。
“连年西北收成都不大好,眼下江南又有盛事,愚弟不才,盼望领略江南风景,已有多年……”
这个人文理不好,写得信直如篇大白话,语意又重复拖沓,七娘子读着读着,不禁就又走了神。
想起了许凤佳讶然神色。
不知不觉,又跳读了行,前言,已是搭不上后语了。
大老爷不由掀了眼皮,带了三分慎重地打量起了七娘子。
这个女儿素来是文雅娴静,处事之仔细,竟是不下于衙门里最得重用那批师爷,不论是什么工作交代到头上,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用了十二分心思,几乎从不出错。
否则自己也不会这样看重,径试用,就屡屡让来外偏院侍奉。
怎么今天反常态,频频走神……
玉雨轩人事变动,就这样让费心?
他就又垂了眼,不动声色地思忖起来。
还是七娘子自己读了几句,才发觉了不对。
不由红了脸喃喃请罪,“女儿心绪浮动,叫父亲见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咬着唇垂下头,望住了脚尖,脸愧疚。
七娘子转过年就十四岁了。
虽然比不上六娘子容色,但也自有过人之处,此时再咬唇,洁白贝齿轻轻陷在花瓣样双唇里……
也有了股婉转动人、袅袅娜娜豆蔻风姿。
大老爷心中动。
时之间,真是心绪万千。
面上却是分毫不露,款款起身,亲自携了七娘子手走到书案前,温言安慰,“人呢,都有心浮气躁时候。犯错,也是难免事,给爹爹念信,就算念错了几回,也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又亲自动手,拾掇起了书案前散放着各色信件。
七娘子就默不做声地给大老爷打起了下手。
“只是将来出嫁了,到了夫家,就不能像在娘家样随性了,有什么事儿,都要压在心底,回了自己屋里,再行发作。”
大老爷就亲自执了墨条,七娘子忙执盏往砚盘上倒了少许清水,他就手捏了松烟古墨,缓缓在端砚上绕起了圈儿。
“须知道,修身养性,靠就是水磨工夫,”他注视着墨色丝丝缕缕地在清水中漾开,面缓缓地道,“年轻时候,爹也是性如烈火,这么多年养气功夫下来,又何曾看得到丝火气?大户人家闺女,最讲从容二字。今日爹就送卷小轴,日后悬在案头,有什么烦心事,就多想想这两个字……但凡世上事,急躁时想不透,从容时往往就能想透,贪婪时悟不出,从容时往往就能悟出。”
七娘子纷乱心绪,随着大老爷低声开解,竟也真丝丝缕缕消散了开来。
沉下眸子,轻轻地应了声是。
大老爷就选了根上好大排狼毫,饱蘸了浓墨,屏息静气,在白若玉版宣州蝉翼纸上,缓缓地写下了从容二字。
待得墨干了,才细细卷起来,笑向七娘子道,“眼下还不能给,等装裱过后,再派人送到玉雨轩去。”
合家上下,能得大老爷墨宝见赐,七娘子还是头份。
“女儿先谢过父亲美意。”抿唇笑。
就又拿起信为大老爷轻声念了起来。
沁凉声音不疾不徐地传进大老爷耳朵里,让他又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向晚时分,才打发七娘子回内院。
“也快到给娘请安时辰了。带了话,说今晚就不进内院了,腊月里还有些琐事,越性乘今晚劲头足,口气安排下去。”
待七娘子出了内院,才吩咐身边老长随,“会儿等董妈妈送人回来,让进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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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今天情绪也不错。
七娘子才进正房,就听到了笑声。
“现在天下是们年轻人天下……四姨已经老啦!”透过珠帘,大太太话声有些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个大概。
七娘子却是才听明白了四姨两个字,就有掉头出门冲动。
但立冬却已是喜眉喜眼地为挑高了琉璃帘,脸殷勤地问候。“七娘子来了。”
也只好转身进了东次间,微笑着给大太太请安,“给娘请安了。”
又往大太太脸上相了相,才笑,“娘今早起来说头疼,晚上看着,气色倒好多了。”
说着,就顺势坐到了大太太身边。
今晚人齐全,五娘子和六娘子在大太太左边下手顺序而坐,三个侄少爷在大太太右边下首坐着,许凤佳同九哥却是左右,坐在梅花桌边,侧身与众人说笑。
七娘子本来就该坐在六娘子下首——却是与梅花桌比邻座位。
大太太是点异状也没察觉出来。
七娘子坐到身边,就把七娘子揽在怀里,也相了相七娘子脸色,“父亲又把叫到外偏院去念信了?”
“是,父亲说今晚就不进来了,外头事多,乘着今儿精神好,就索性道吩咐了算数。”七娘子乘机传递大老爷口信。
大太太也不着意。
大老爷公务繁忙,有时候连着大半个月,只在外偏院和小花园之间来往,虽然人在总督府,但也很少进内院。
“让读了半下午字,可曾赏几口好茶?”就和七娘子开玩笑。
看得出,大太太心情相当好。
七娘子不禁有几分诧异。
朝局晦暗,大太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了。
“倒是没有赏茶。”笑,“是赏了幅字。”
众人都有些讶异。
大老爷书法在大秦都是有名。
当年还在做翰林时候,手楷书就已经得到当时太子,如今昭明帝亲口称赞。后来登上江南总督位置,时兴起给几间佛寺留下匾额,也都得到了江南文士交口称赞。
只是大老爷素来珍重墨宝,平时轻易,是不会赐字于人。
没想到家里几个孩子,倒是七娘子得到了这样殊荣。
大太太看着七娘子眼神,就有些幽深起来。
回头想,倒也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