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七娘子又闭上了眼。
好半晌,她才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
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愤与无奈,都从这一口气里叹出来一样,她蹲在地上,慢慢地捡起了一片片雪花般的碎瓷。
她的手开始还有些抖,划出了好几个伤口,然而慢慢地,却越来越稳定。
大老爷、大太太、平国公府在五娘子的死之后,三方面互相投鼠忌器,许家固然很怕杨家彻底和许家翻脸,带累得与孙家疏远,但杨家又何尝不怕失去许家这么一个臂助。三方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却都不能彻底翻脸,自己的婚事,无疑是利益协调的结果。
嫁入许家后,她自然要利用这三方之间的微妙关系,为自己谋取利益。
在穿越之后,她曾经许下的承诺,虽不多,但却绝不少。
她曾经应允立春、白露、立冬等丫鬟,为她们的亲事出力,换得她们的忠心回报。
她也曾应允立夏,自己得道,身边的鸡犬自然升天,若是自己有混出头的一日,便会照拂周家老小。
她从不轻易许人什么,但一旦答应下来,就决不反悔。
她还在五娘子弥留之际,应允她找出凶手,为四郎、五郎拔除掉这个潜伏中的敌人。——当时她没有想到,五娘子一去,续弦人选极可能是她,是以选了一条最激烈的路来履行这个承诺。
七娘子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如今既然要她入主明德堂,成为候府的小主妇。这条缉凶之路,当然也要继续走下去。
有很多事,最好都是现在就想好应对的办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到许家的局势,站稳脚跟。
当年的九姨娘怕也未曾想到,自己一成亲就有子,虽说生育可能已经是个奢求,但成婚生子这件事,对七娘子来说已经不是难事。她的尊荣,甚至要比九姨娘能想象得更高。
七娘子不禁一笑,她站起身,翻出一个精致的螺钿小盒,将自己理智破裂的证据,全装进里头,妥善收藏。
当立夏送来文房四宝的时候,七娘子已经完全收拾好了思绪。
她的面孔虽然还绷得很紧,但双眼已经不再是两个惊恐失措的小水潭,而是又再成了两泓盈盈的剪水。
“走。”她起身招呼立夏。“我们去前院给太太请安。”
立夏一时,倒有些错愕。
她仔细地审视着七娘子,注视着七娘子发红的眼圈,又撩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眼,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不言不语地跟在了七娘子身后。
七娘子酝酿了一路的情绪。
一进正院,再狠狠一掐手上的新伤。
痛楚,顿时让她干涸的眼睛蓄出了泪水。七娘子就顺势跟着断断续续地抽噎了起来。
只要眼睛没有瞎,谁都能看得出这哭泣中的委屈与愤怒。
大太太本来正在发呆,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见了七娘子这番做作,她反倒像是松了口气,站起身将七娘子拥进怀中,大哭起来。
“娘也没有办法!娘也没有办法!”
这六个字,字字都是血。
母女俩于是相拥而泣。
七娘子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终于学会了做戏。
纵使是大太太自己亲自决定将七娘子送进许家,但七娘子若接受得太平静,她难免又要犯起猜疑。疑心七娘子贪图富贵,早有嫁进许家的心思。
她微微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苍老而憔悴的嫡母,望着她借题发挥的悲伤,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意。
大太太的戏,做得也并不算太差。
大太太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她抬起头一把抓过了七娘子的手,面上犹自泪水纵横。
“娘也是身不由己!”她的诉说,断断续续。“凶嫌查不出来,你五姐的一对骨血可怎么办,可怎么办!小七,你不要怨娘……娘也没有办法!”
七娘子微微出了一口气。
顿时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全都压到了心底,不留任何痕迹。将自己不情愿的那一面,脆弱的那一面,半真半假地露了出来。
“娘心底……就只有五姐……”她微露抽噎。
大太太也就一边哭,一边诉苦,“娘真是也没有一点办法……”
要摆平大太太,从来不是难事,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矛盾的贵妇人了,眼睛一眨,就能想出无数个安抚她的办法。
真正难以取悦的,是大老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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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事
时间就像水一样,匆匆地敲打过了河边的青石,将承平元年悄然带走,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朝廷里大事频仍,自从进了五月就是风起云涌,没有一天宁静,两广连年来收成不好,又要以两省之力供养南下操练的水师,当地民风素来彪悍,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整个承平元年此起彼伏的起义闹了个不休,亏得昭威将军许凤佳四处用兵,到了年尾,终于将局面勉强镇压下来,不至于闹得不可收拾。
京城也并不是一派祥和,自从六月里新阁老杨海东上书请行地丁合一之策,改革税制开始,内阁就再也没有平静下来。皇上态度暧昧,也不认,也不驳,这一封奏章留中不发,留出的是焦阁老与杨阁老之间疯子一样的争执——这要不是焦阁老年事已高,好几次都险些在文渊阁里酿出血案——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就是前朝,在华盖殿里还有过好几场群殴呢!
双方互相攻讦,当然少不得互抓小辫子,御史台史无前例忙得不行,以杨家为首,许家、秦家、孙家,无一不是背景雄厚根基深远的人家,焦阁老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多年首辅德高望重……虽然皇上一直保持沉默,但承平元年的这一场大戏,还是热热闹闹地从年中演到了年尾,都没有一点止歇的意思。
与其说是在税制上纠缠不休,明眼人倒是都能咂摸出这纷争底下的味道——杨家的这位大老爷,仕途一直顺得很,从翰林起,一路扶摇直上,没有几年就成了江苏布政使,再往上,做了十多年的江南总督,而今才换天就奉诏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