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权瑞云唇边隐隐带出了不屑,她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确是气得不轻,眼下宫中正热闹着呢,只是消息也没有到外头来。七姐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就是二姐那里也不要随意谈论,毕竟有些事,二姐也不好做。尤其是宁嫔这几天又被把出了喜脉……”
七娘子忽然就知道权家的脸面到底是怎么来的了:宫闱密事,外人一向是无由得知的,就算是许家、孙家这样的近臣,非经传唤不得随意入宫,一年和女眷们见几次面,就算要传消息,也必须大费周章。又哪里比得上权家,只要权仲白在京,皇家内部的消息,他们是要多少,有多少。
“怎么六姐有喜这么大的事——”她不禁也追问了一句。
似乎是因为找到了回报七娘子的办法,权瑞云微微一笑,倒有了几分挥洒自如。她亲昵地挽起了七娘子的胳膊,“虽然时日还早,但二哥在脉息上最是出神入化的,一摸就能摸出个子午寅卯来,他说大约是有一个月了,算一算,也就是十一月的时候有的胎。只是这件事连皇后娘娘暂时似乎都还不知道。”
只是这一句话,就可以知道权瑞云叮嘱七娘子勿将此事告诉二娘子,是有自己用意的。
七娘子心思才动,权瑞云就又压低了声音。“要知道,太子进了今冬,身子骨越发不好。二哥这一次回来把脉,竟把出了肾精亏损之兆——这可是才七岁的孩子!宫中这个年,过得是非常热闹。听说皇上气得不得了,太后娘娘本来还有几分高兴,转过年牛淑妃的胎就出事了……”
只是这几句话,就勾勒出了一个险之又险的宫斗局,七娘子毛骨悚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六姐这一胎,的确眼下是不好声张!”她斩钉截铁地道。
权瑞云点了点头,“好在二哥也是自己人。”她微微一笑,“得了宁嫔的叮嘱,也没有告诉别人,现在暂时,宁嫔还没有涉足于宫中的争斗之间。”
七娘子一下又感觉到了大老爷的高瞻远瞩:他会力排众议,和权家结亲,只怕是早着眼到了这一日。
“你告诉了老爷没有?”她压低了声音,提醒权瑞云。“很多事,你也要顾惜自己的娘家!”
权瑞云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又多了几丝亲近。
权仲白能够接触宫闱密事,一方面是因为医术实在高明超群,各处都离不了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嘴从来都很紧。
他能够信任权瑞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出去,权瑞云也可以信任七娘子不会将这些事情随意告诉他人,但却不能信任大老爷会不会相应调整自己的行动方针。
尤其大老爷现在又和焦阁老斗得精彩,很多事,他未必会顾惜到权瑞云、权仲白的立场……
“七姐的好意,瑞云能够体会得到。”权瑞云温暖地笑了。“这件事连九哥都不知道,只是想到上回进宫朝见,六姐问了几次七姐的好——”
七娘子马上明白了权瑞云的潜台词。
“我这里也有一些门路,可以给六姐送一点药材。”她低声又急促地道,“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今晚,你打发心腹妈妈过来把单子开给我。”
权瑞云会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她才要说话,七娘子忽然转过头去,眯起了眼。
她们身处于一个小回廊之中,两边都是透明雪亮的玻璃窗子,却都紧闭着不留一点缝隙——也只有这样,才留得住长廊里的热气。权瑞云会把七娘子带到这里来说私话,自然是看中了这里又隐蔽,又安静,两边来人,都能一眼看到。
也正因为如此,七娘子就看到了于翘一边嬉笑着,一边从回廊外头的一堵高墙后头转了出来。
她脸上的欢容是如此的明亮,让七娘子一下就眯起了眼,留意到了不对。
她按住权瑞云的肩头,带着她闪了闪身子,避开了于翘的视线,这才低声问。
“墙后是什么地方?”
权瑞云久久没有回答,七娘子闪了她一眼,才见得她一脸的为难,她心头蓦地警钟长鸣,果然就听得瑞云道。
“是两进的大瓦房并一个仓库,以备堆积各色道具机关,还有暗门通到戏楼里——唱堂会的戏班子都在里头上妆……”
作者有话要说:……试试看
鲁莽
吃春酒一向是只吃中午一顿,看过堂会,众人也就逐一告辞。回许府的路上,七娘子就一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于翘。
于翘的心情明显就要比来时好了不少,唇边一直挂着盈盈的笑,让这个清秀的少女,也有了一种别样的丰姿。
自从去年说了范家的亲事,于翘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七娘子在脑中搜求了半日,也就勉强想起几次她这样开心,却似乎都和麒麟班有关。
从前还以为是她生活得枯燥,也就只有偶然出门看戏,能够算得上是娱乐了。现在看来……恐怕,未必只是如此。
七娘子心里就急速地掂量起了处置的办法。
以后她当然是不会再带于翘出门吃春酒了,不过许家自己请吃的那几天,也已经说定了要请麒麟班来唱堂会,这时候临时抽板换人,面子上过不去,一时间也找不到顶缸的班子。
算一算也有四天,于翘要是闹出什么事来,许家的面子可就全被跌完了。
可想到于翘从高墙后踱出时,脸上带着的笑意,七娘子又觉得心里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悄然拨动。
她就想到了五娘子提到封锦时的表情。
五娘子一生悲剧,可以说就始于七娘子给她的那一巴掌,否则她恐怕也未必会嫁到许家来。虽然会闹出什么不名誉的动静,甚至现在可能过得很悲凉,但毕竟还能留得命在。
自从那一次之后,七娘子就很害怕由自己来干涉别人的命运。尤其于翘和五娘子的处境还这般相似……
她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于翘一眼,掂量着她眼中的喜悦,到底有几分是出自真心。
于翘也察觉到了七娘子的视线,她好奇地看了回来,笑道,“嫂嫂,我脸上是有花?”
“是你今天特别漂亮。”七娘子就笑着夸了于翘一句。
于翘摸了摸脸,又有了几分这几个月来常见的抑郁,“漂亮?漂亮又有什么用!”
范家二少爷如果长得和哥哥很像,那也最多最多,只能称得上一个五官端正。
七娘子不禁对于翘露出了一个同情的笑,她拍了拍于翘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车内就安静了下来,两姑嫂不约而同,都掀起了棉帘子,透过玻璃窗望着热闹的正阳门大街,听着嘈杂的市声,与车轮单调的辚辚声。
半晌,于翘才梦呓一样地道,“嫂嫂,我今儿的确也特别开心……”
七娘子就讶异地投去了一瞥。
于翘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瞒嫂嫂说,我从小就特别喜欢麒麟班的戏,他们班中的花旦崔子秀,更是长得极好看的。我就纳闷呢,这到底是妆上出来的,还是他真就长得这样好看。”
她左右一望,又凑到了七娘子耳边,低声道,“今儿在权家,我就偷偷地到他们上妆的地方,隔着后头的窗户看了一眼,我看到——我看到崔子秀在预备着上粉,素着一张脸——他是真好看!”